又是一排利箭射出後,狂奔而來的賊衆隊伍中只是略顯混亂,更多的賊人已架起皮盾遮擋,也有的旋即一個鐙裡藏身,只有少部分賊騎中箭落馬。隨即敵軍中也有一些擎着騎弓的賊人張弓回擊,也有數十枝利箭呼嘯射去,新軍士兵也有二十多人中箭倒地,但是很快便被後隊的同僚接應拖出了陣列。
蕭唐坐鎮中央,他凝神看着前方來敵,看來對方人數不少,而且騎術多半也必尋常賊衆高明,似這般來勢兇猛的賊騎,想必也不會將官府的正規軍放在眼裡,更何況這些賊人眼見新軍裝備不齊,還以爲是哪支更無戰力可言的廂軍軍役。對方就要衝到陣前,蕭唐忽然又張口暴喝,中氣十足的喊道:“兒郎們,想想領命出征前,我曾對你們說過甚麼!”
嚴遵軍令守住陣勢的新軍將士聞言,除了森嚴的行伍軍法之外,他們驀的又想起蕭唐在出徵前曾對他們動員勉勵一番,可當時的蕭唐對這些本是老實本分莊稼漢出身的軍健,並沒有鼓動他們要保家衛國、報效朝廷,也沒有說甚麼捨得性命,才能拼個功名之類的言語,那個時候,蕭唐只是說:
“賊軍在各地燒殺劫掠,手段殘暴狠毒,這些你們自然都清楚得很。在場的有不少弟兄的家人甚至在匪患慘遭毒手,你們當時一定會恨官軍毫無用處,他們只管伸手要錢、仗勢凌人,且根本不足以保護你們這些本就貧苦的百姓。可是如今你們也因全家的生計,而投身行伍,同樣也是面對那些禍害你們家園故土的賊衆,你們又將會如何做?
我身爲三軍統帥也絕對不會虧待任何一個英勇作戰的兄弟,可是我並不要求你們效忠於我,是這個國家先前虧欠你們,甚至我也不會說必然要你們爲國家捨命賣命。我只是想請各位想清楚:眼下河東賊衆猖獗,如果勢頭不盡快遏制,肆虐施暴的賊廝只會越來越多。如果我們再教那些賊人逃了,當他們覷得個時機殺到銅鞮縣地界,當賊衆撞見你們的爹孃家小,見到你們守候在家中的妻室,見到你們嗷嗷待哺的兒女時又會如何做,你們也都清楚得很!
當兵的無能,致使你們流離失所,也曾經歷過那種辛苦積攢下來的家產被奪,又痛失親人的那種刻苦銘心的痛楚,你們當然可以去叱罵、去怨恨尸位素餐的官軍,可是現在你們的財產、你們的家園、你們的生命、你們的至親所愛......已經輪到各位自己去保護了!”
這些在幾個月的磨練下,愈發嚴謹持重的新軍軍健想到當日蕭唐的言語,他們那一張張滄桑而又冰冷的面孔上,眸子裡也似驀的迸射出兩道火團,蕭唐、王進等人煞費苦心,已經教會了這些新軍在軍中要如何作戰,而現在蕭唐也必須要讓他們徹底明白,自己到底又是爲何作戰!
賊騎百餘騎已越過壕溝,與新軍擺成的槍陣轟然撞擊在一處,鮮血和撕裂破碎的骨肉登時激揚於半空,賊騎本來想向一柄鋒利的鋼刀狠狠插進官軍的陣勢,再將其攪碎撕爛,可是兩軍甫一相接,那些賊騎才驚然發現突騎破陣的效果並不明顯。
畢竟突擊的騎兵必須要疾速衝鋒馳騁,才能將他們的破壞力與威懾力得到最大的發揮,即便是殺入敵陣也必須馬不停蹄,一往無前的往前突圍,如果生生被敵人止住衝勢做原地纏鬥,恐怕他們的戰力也不比步卒來的更高。
這批騎術較爲精湛的賊騎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們雖然能將前陣不少新軍槍柄衝翻劈倒,旋即後隊便立即有軍健補充上來填補陣型。
而且這些新軍早得王進、黨氏兄弟等人授意在面對敵騎衝鋒守住陣勢時,又應當如何禦敵,一個敵騎衝到左近處,周圍便有七八根長槍疾刺過來,按說這批率先衝鋒的賊軍大多都是做慣了沒本錢的買賣,善於搏殺的兇寇,若是做一對一廝殺,大多是鄉野農夫出身的新軍將士遠不是對方的敵手,可是如今所有的軍健以小隊、中隊、都爲單位,根據戰勢的變化而相互策應同進共退,賊騎再是了得,憑一己之力又如何就能夠從前面各個方向刺來的長槍?
“噗!”、“噗!”、“噗!”、“噗!”、“噗!”槍鋒捅穿血肉之軀的悶響聲連綿不絕,許多賊人剛扎進新軍擺出的陣勢便射中數槍,連人帶馬翻滾進剛挖好的壕溝之中,這道本來要用於阻隔敵軍的戰壕,此時倒更像是事先爲賊騎挖好的葬身之處。
更加令賊騎感到震撼的是,他們衝鋒時張牙舞爪、嘶聲怪叫,而且疾衝時也並無甚麼衝鋒的陣型可言,可是新軍將士不但攻守如一,他們齊齊綽槍直刺的同時,口中一齊還要發出短促有力的一聲“殺!”,無數聲殺從上千人口中又似在同一時刻響起,更有一種生殺予奪的氣勢,似乎只要官軍齊聲低喝,就又有許多賊騎便要當場斃命,就像是便似無常鬼使的勾魂索那般靈驗!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一旦賊騎的衝鋒勢頭被生生遏制,前方便已有大批賊人滾落進他們剛縱馬越過的壕溝中,漸漸聚集成座屍堆。雖然在敵軍猛烈的衝擊之下,新軍擺出的槍陣前列也有三百多名長槍手壯烈戰死,可是後方依然會有軍健補充上來,這座矗立在壕溝後側的防禦陣型只是略顯鬆動,隨即卻又巍然不動,任由敵騎發功猛烈的衝鋒,且也甚難突殺過去。
黨世英、黨世雄、王文斌三將此時都位列於防禦陣型的前列,但凡有賊人殺到左近處的,他們也都與周圍將士綽起兵器前去將對方截殺。雖然死戰不退,可他們三人中也知如今是擺出陣勢協同作戰,所以黨氏兄弟與王文斌也都沒有搶先率部衝殺出去,而率所統領的步軍似盡皆化成了一個整體。
在蕭唐這邊目睹新軍健兒拒敵的成效,他與王進等人也都甚感欣慰,現在這支部隊雖然還須經過漫長時日的操習,需要更多戰陣的磨練,可是起碼如今僅說用在設陣禦敵上所能發揮出來的功效,卻已經完全不輸於其他軍司中訓練較爲有素的官軍。再加以時日,如果在個有統兵御將、臨陣善於應對的主將統領下掌握更多的戰法,也必然能在日後更爲慘烈的戰爭中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然而對於蕭唐等官將一方來說是天大的好事,換到河東賊衆一夥的角度去想,當然便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的晦氣。
山谷之中,遙望前方戰局的賊軍頭領黨世隆眼角狠狠的抽搐了幾下,他又轉頭向旁邊凌光、陳宣、吉文炳三個強賊頭領那邊望將過去,並狠聲罵道:“本來以爲官軍立足未穩,能趁勢衝殺出去,可沒料到對方竟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遮莫此處衝殺不過,咱們從北面突圍出去?”
喚作凌光的強人頭領啐罵了口,又說道:“北面恐怕也有官軍設寨圍堵,咱們在此處已丟下不少孩兒的性命,都說一不做二不休,這般撤了豈不是白白折了銳氣?何況再率部北遁,又要耽誤時候,誰知不會再有大批官軍前來?日他奶奶的,連前面那幾千官兵都衝殺不過,咱們哥幾個還造個鳥反?姓黨的,你這廝是怕了?”
“老子怕你個鳥!”
黨世隆聞言勃然變色,立刻怒道:“你道老子不敢玩命?直娘賊,田大頭領不曉得,你這廝們也當聽過老子在河東嘯聚馬賊時打出的名聲,前些時日追着攆殺官軍,老子也出了甚多力,凌光你個狗日的,也敢輕易侮戲老子!”
凌光一聽雙眼一瞪,正待再與黨世隆爭執時,旁邊吉文炳突然喝道:“夠了!現在是甚麼時候,既然都是隨田大頭領要跟官府硬幹的,這時偏生要內訌,做個鳥口舌之爭?黨世隆,以往追殺那羣孬弱官兵,不算甚麼本事,如今這夥官府的兵馬瞧衣甲也不似甚麼難惹的部曲。怎麼,遮莫你率領的馬賊衆只能欺軟怕硬,真就打不了硬仗?”
黨世隆被連番相激下,腦子一熱,當即大怒道:“入你孃的,老子只是不想在此處折了本錢,你道我還真怕了那夥官軍不成?想瞧老子有多大本事,好!我他孃親自壓陣上去,統領所有孩兒一併子上,將那夥撮鳥盡數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