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太行山脈通天峰的一處喚作石屏山的去處,整座山體如刀削斧刻般光滑筆直,猶如一道天然的屏風,把山谷內的秀眉風景藏在身後,而奇妙的是,這座高過五十丈,長約六十丈的險山從正面看去是屏,而從側面觀望卻猶如一根直指雲天的手指,故而又被喚稱神指峰,山峰後面林立着許多倉廒寨柵,看來似有強人駐紮。
只是與其他綠林山寨不同的是,除了手持弓箭兵械的嘍囉兵卒,在寨主中還有不少老弱婦孺居住,在棚寨四處可見有年紀甚大的老叟婦嫗閒坐在外曬着太陽,還有些光着屁股的孩童四處跑動,又見有手中持着炒勺的婦人奔出房舍,虎着臉喊自己家的娃回家吃飯,與其說此間是有強人駐紮的險山惡水,倒更像是山中讓鄉民獵戶怡然自樂的化外之地。
位於通天峰石屏山險關後寨中的聚義廳內,房學度頭顱低垂,也時不時的微微擡起眼皮來打量眼前幾個首領的反應,他偷乜見靠着廳堂北側一字排開幾張檀木椅,太行山連環寨中“臥山虎”傅選、“鬼狐狸”孟德、“丈八腿”劉澤、“鐵膽”焦文通等幾個首領面色凝重,也都冷冷的瞪視着房學度。
“老子倒是不信你這廝生得甚麼好心腸!還說念在你我是綠林同道的情分上?我呸!那田虎不過是落拓獵戶出身,他有甚麼打算咱們兄弟如何不知?說白了就是哄騙綠林中人爲他賣命,好教那廝能夠分疆割土過把皇帝癮。再者倘若不是你們這羣撮鳥歹事做盡,又怎會招致朝廷派大軍來剿,反倒使得我們太行山連環寨也遭殃及!”
太行山連環寨的幾個首領之中,生得高大身材,軀體健碩的丈八腿劉澤先是唾了一口,便對房學度厲聲罵道。
在房學度被接引到寨中時也早想好了說辭,他立刻俯身打拱,說道:“三當家的,若說只爲江湖義氣,而小弟一點私心沒有卻也不是,只盼太行山諸位好漢能與我們田大頭領同仇敵愾,與官軍周旋。各位也是嘯聚山林的強人,倘若落到做公的手裡時,焉能得那廝們從輕發落?
田大頭領有心做成大事不假,可是咱們在綠林中廝混的,做得不都是舍下命來,與官府對抗到底的勾當?是以小弟不止唸的是綠林同道的情分,也是再懇請諸位與我河東兵馬聚集,抵禦官軍。一來打破州府時各取府庫錢糧,以供貴寨之用,二來田虎大頭領正是用人之時,必定不致怠慢諸位好漢,這三來嘛......官府如今也將貴寨視爲心腹之患,難不成幾位首領真要任由官軍各個擊破,而坐以待斃不成?”
“你口才倒算好,遮莫我們兄弟幾個,還要謝你的這番美意不成?”太行山頭領之中,鬼狐狸孟德冷冷一笑,忽然說道。
但凡在江湖中廝混得個諢名綽號的人物,也都以他的特徵或者長處而定,這孟德號爲鬼狐狸,姓名也與漢末三分時一代奸雄曹操的表字相符,倒也是連環寨頭領裡最具心機智謀的。此時他冷冷打量着房學度,又道:“官軍明明是要征討隨田虎作亂的惡黨,我太行山數路人馬近些時日也都安分的緊......既然你口才不錯,也是有急智的人,若是你這廝們半路撞見官軍追擊,你走投無路要求個藏身之所,是以便誑我們兄弟說官軍意圖攻打我們山寨,順勢欲教我等以爲只得與田虎聯手方可抵禦圍剿,如此一舉兩得的法子,你也應當想得出來吧?”
房學度聞言心裡登時咯噔一下,隨即他又暗付既然主意已定,戲終要做個全套的,畢竟你們也都是綠林強人,難不成還能尋官軍對質去?
“二當家的,想必恁也曉得此番奉旨率領軍要來蕩平河東綠林同道的,是在黑白兩道名頭甚響的蕭唐,雖然那廝被人喚作任俠,在江湖中也有個好名聲,可是畢竟是官門中人。
當年也在太行山一隅落草的鈕文忠、河北洺州的張迪、房州房山段氏一夥...有多少綠林中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上?官匪不同路,蕭唐那廝雖在江湖中結友廣泛,可是但凡能除之教他在朝廷討賞,那廝辣恁般辣手狠毒,何時與咱們在綠林打踅的漢子講過情面?如今貴寨聚集上萬兵馬,那個給皇帝老兒做奴才的蕭唐若是能夠除了諸位,不也是大功一件......”
正當房學度以爲自己說的在理,並侃侃而談時,太行山連環寨首領中的鐵膽焦文通忽然一拍木椅扶手,並指着房學度大罵道:“直娘賊!蕭任俠當年好歹長街殺惡賊、千里送遺女,饒是官門中人卻也仗義疏財、扶弱濟困,也不枉了江湖中人都贊他做河北呼保義、仁義真任俠!你不過是個隨田虎那驢鳥狐假虎威的醃潑才,狗一般的人,也敢出言詆譭於他!?”
焦文通生得一臉橫肉,與左面頰又有兩處觸目驚心的刀疤,他一發起怒來更是滲人的狠。房學度被焦文通罵了個愣怔,他雖然知道綠林中人大多忌憚蕭唐的聲望與權勢,可是也並沒料到太行山連環寨的這幾個首領對蕭唐似乎甚是敬服。
聚義廳中的首領中,還有那個生得虎目方臉,頜下生得濃密的絡腮鬍須,面相甚是威武的臥山虎傅選,本來他只是冷眼旁觀沉默不語,此時他也忽然開口說道:“姓房的,你說要拉攏我們兄弟入夥,去助田虎那廝做成甚麼大事,但是你又可曾知道我們兄弟幾個是何處出身?”
房學度幹瞪着眼,吶吶道:“這......小弟曾聽聞諸位首領之中,也有好漢是被貪官惡吏所迫,因慪不得鳥氣,是以嘯聚落草對抗官府。如此說來,貴寨各位首領與田大頭領不也可說是志同道合?”
傅選嘿嘿冷笑一聲,他忽然長身而起,並沉聲喝道:“我太行山連環寨聚義的諸多兄弟之中,有不少是河東、河北地界兩河忠義民兵鄉勇團練出身,也的確多是遭狗官迫害、惡霸欺凌才聚衆落草,加上我傅選在未曾嘯聚山林之前,在綠林中也有不少知交,是以纔有今日這般聲勢。
可是我還在河北西路地界做得鄉勇團練教頭時,正值洺州張迪糾集賊黨禍亂河北,而後又一路逃竄至河東地界燒殺劫掠,當年張迪那廝不僅搶劫資財、擄掠婦孺,甚至還放火將各地農田莊稼放火燒成一片白地,他做這般有損陰德之事又是爲何?乾造反勾當,起初不過是些遊手無賴,及亡命兇寇、惡逆犯罪的人才肯歸附於他,可是大批百姓得不得官府照拂,走投無路,被迫逼的不得已也只能從賊!如今田虎逆施倒行,他所做的勾當與那張迪又有甚麼不同!?”
“這個......”房學度如箭穿雁嘴,鉤搭魚腮,只是怔怔的望着面前忿意愈濃的傅選,當真不知該作何言語。
傅選鋼牙緊要,隨即又怒目喝道:“你這廝可知我山寨中爲何有許多婦孺百姓?他們多是蓋州附近莊鎮的鄉民,卻被你們那幹隨田虎造惡的賊廝逼得背井離鄉,但凡與我寨中弟兄沾親帶故的,如今我等也都將他們接引到此處安生。
尋常百姓但凡有條活路,哪個願意做強盜?誰又願意造反?逼得我等落草嘯聚的,不止是敲骨吸髓的污濫狗官,同樣也有綠林中無所不用其極的狗賊畜生!前番老子沒砍了你們這隨田虎作祟生事的廝鳥,也是顧忌着寨中弟兄與流民,眼下也不願與那廝大弄。
江湖義氣、綠林情分?放他孃的狗臭屁!比起濫官奸佞,老子生平最恨的卻是似田虎那般口中說的是對抗濫污官府,好教綠林好漢活得有個出豁,實則禍害起黎民來比惡官兇吏更爲狠毒殘忍的江湖敗類!就算官匪不同路,蕭任俠真欲發兵攻打我等,我仍敬他是個仁義的豪傑!可是我們太行山連環寨的兄弟就算被官軍殺絕了,也決計不肯與田虎那狗賊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