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知,兄弟是舍着條性命來救你。前番黃泥岡事發了,已叫你們泄露了名號,哥哥一夥中是否有個喚作酆泰的?他招募些賊人奔到這裡時,已走漏了風聲!濟州府差一個何緝捕帶着若干人,奉着太師府鈞帖並本州文書來捉你等幾人,也道哥哥爲首。
天幸叫我撞見,以此飛馬而來,報道哥哥。若不快走時,更待甚麼?濟州府與鄆城縣官門差人連夜下來,轉眼即至,你們不可耽擱,倘有些疏失,如之奈何!休怨小弟不來救你。”
晁蓋吃驚的望着眼前這個雖然生得黑矮,可亦然眼如丹鳳、眉似臥蠶,相貌也可說是志氣軒昂的鄆城縣衙內的押司小吏,他的心裡驀的感覺到暖流涌動,直教他這個托塔天王感觸良多。
虧殺我這個兄弟!本來我雖與他感情深厚,可也是因他是官門中人,是以生辰綱之事也只得瞞過他,可是他知我等禍事臨頭,卻兀自要擔着血海也似干係,來報與我們知曉,方纔還只顧到這山嶺中尋我,險些教哨探的嘍囉教他害了......也真不枉我與他結識一場,我兄弟當真不愧是那逢好漢只要搭救的江湖及時雨,山東宋公明!
晁蓋眼眶已有些溼潤,他伸出雙手搭在宋江的肩上,感然道:“賢弟這般大恩,教我晁蓋如何報答!”
“哥哥休要再贅語,只顧速速逃路便是!只怕公人很快便至,我且先回去了。”宋江焦急的向晁蓋說罷,心中卻油然而生出股奇怪的感覺來。
按理說,我不該來,可是又讓我心知肚明的是:我宋江卻必須要來。
生當廟食死封侯,男兒生平志才酬,可是我雖然蒙江湖中的好漢擡舉,喚我爲山東及時雨、孝義黑三郎,在鄆城乃至濟州府地界治下百姓也都甚是敬重於我......可是我又豈會不曉得在官場中我連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都不算,這輩子只能做過押司小吏,也甚難有晉升擢拔的機會。
雖說宋江刀筆精通、吏道純熟,可他既然是鄆城縣出身的胥吏,按宋時官制因熟知本地風土人情,地方各項法規條款等,是以有吏職差遣之人通常留守本鄉本土,輔佐上官處理地方事務。
即便也並沒有胥吏不可升職爲官的明文規定,可其中的幸運兒可謂是鳳毛麟角,那些人通常要在本鄉官府任吏職達二三十年以上。就算那些熬夠了資歷僥倖混到有品階官身的小吏,因爲不能參加科舉(宋太宗趙光義認爲“科級之設,待士流也。豈容走吏冒進竊取科名!”,於是下詔曰:自今中書、樞密、宣徽、學士院、京百司、諸州系職人員,不得離局應舉)所以基本上那極少數幸運的胥吏,最多也只能做到縣尉、縣主簿、監當官等八品上下的芝麻小官。
宋江知道現在新任鄆城知縣的時文彬雖然是個待下屬和善的好官,可是似他這類縣一級的地方行政首腦官任期滿時或是調任、或是升遷,也不會在鄆城縣磨耗一生一世,可宋江畢竟是吏非官,所以他只能輔助一個又一個到任的縣官,實則也都是以“庶人”的身份在官府當差,領着微薄的俸祿,還要處處受官員的掣肘壓制,看盡上司的眼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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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湖上,他是讓好漢聞名納拜的宋公明,可是在官場中,他不過是不過個受盡上官頤指氣使,也要乖乖賣命賣力的押司小吏。所以心中落差感越來越大的宋江,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再與綠林草莽之輩夾雜不清,恐怕早晚要釀成禍事,可是眼見晁蓋犯下迷天大罪,又要遭官差捉捕歸案,宋江雖然不應該來,卻也不能不來。
因爲雖說宋江現在仍然不想倚仗他在綠林中的名望嘯聚落草,玷污了清白名聲,也不只是因爲他與晁蓋之間多麼的義氣深重,宋江是深知自己一旦切斷了與綠林之間的聯繫,拋卻了在江湖中的地位,那麼他這個販夫走卒眼裡的貴人、權貴官宦眼中的卑微蟻民只能以小吏的身份庸庸碌碌、了此殘生......
“哥哥保重,作急快走,兄弟去也。”宋江苦笑一聲,隨即匆匆向晁蓋一拱手,便要駕馬走小徑返回鄆城縣去。
只是在宋江剛翻身上鞍,正要飛鞭催馬時,正逢吳用、劉敏、公孫勝等人也趕到嶺下,宋江打眼瞧見他們幾人先是一怔,可是眼下的形勢他也不宜久留,便只向衆人匆匆一拱手,飛也似的往鄆城縣的方向趕去了。
吳用疑惑的打量宋江離去的背影一眼,又向晁蓋問道:“晁蓋,那人便是莽撞衝入嶺中,說是有要事尋你的舊友?怎地又慌慌忙忙的去了,他又是哪個?”
晁蓋感然嘆道:“幾位兄弟還不知哩,若不是我公明賢弟前來,性命只在咫尺便休了!濟州官府差那緝捕何觀察,已探知我等藏身於此,也去着落鄆城縣差公人連夜前來捉捕我等,虧得公明賢弟在鄆城縣衙做得押司,趁着縣衙調派人手的當口飛馬先來報知我們,否則咱們不加防備,只怕要被做公的一網打盡!”
吳用神色一變,說道:“喚作公明的押司,莫不是鄆城縣押司呼保義宋江?久聞宋押司大名,只是小生緣分淺薄卻不曾得會。雖是住居咫尺,無緣難得見面,原來我等是受了他的大恩!”
晁蓋長嘆了口氣,說道:“我與公明賢弟心腹相交,結義得這個兄弟,也真是不枉此生了......”
旁邊的劉敏聽了也是心思一動,他暗付道:那人便是及時雨宋江?沒想到他身爲官門中人,倒也肯耽下暗通匪寇的兇險,來向晁蓋報信......看來日後通過晁蓋與這宋江結識,也能當得大用。
劉敏心中邊唸叨着,還不忘順便嚼舌訕謗蕭唐一番,他冷笑道:“同樣都是在公門中打踅的,宋押司雖說只是縣衙內一介小吏,遠不及蕭唐那廝位高權重,可他恁般義氣深重!蕭唐生前枉被江湖好漢贊作任俠,當年他便迫害綠林同道,如今那廝手底的爪牙也甘願爲虎作倀,利用官府公人來害晁天王!都是被稱作呼保義的人物,蕭唐那廝與宋公明比起來,爲人秉性真可謂是判若雲泥!”
蕭家集要押運生辰綱鏢,我等卻是要劫取生辰綱,如今敗露事發,他們那夥又豈能不報官捉拿我等?只是不知白勝兄弟現在被關押在何處,又當如何搭救.......
晁蓋心中念罷,又對吳用、劉敏等人說道:“事不宜遲,遲則危急!按方纔吳用兄弟所說,那梁山泊也在東溪村左近,如今山寨裡又是好生興旺,官軍捕盜也不敢正眼兒看他。既然官軍追捕得緊,我們正可去一發入了夥......只是我也曾聽聞佔據梁山那個白衣秀士王倫心地窄狹、安不得人,恐怕他們不肯收留我們。”
吳用嘴脣微動,欲言又止,他暗付道:如今進退兩俱難,若是教我等劫取了生辰綱,有的是金銀,送獻些與那王倫,以那買盜猶似買官的法子,也說不準能誑其收納我等,再緩圖他那梁山泊...可聽聞王倫爲人卑劣、嫉賢妒能,那廝不念江湖道義,亦不肯收納落難的好漢,說不得也只有......
正當吳用思慮良策之時,劉敏忽然冷冷一笑,向晁蓋進言道:“晁天王,正是因爲王倫那廝心地窄狹、安不得人,咱們纔好奪了那座山寨!當年我與酆泰兄弟等幾個,因遭那蕭唐挾官威前來報復,不得以而要去房州房山寨落草,當年房山的寨主廖立,也似王倫那般是個嫉賢妒能而不成器的小廝,也決計不肯收留我等。可後來卻卻教我等火併了那廝,佔了那房州房山寨。
王倫既然是個不能容人的,手下也必定沒有能人相幫!這般緊要時節,我勸天王去吩咐酆泰兄弟收攬些幫手,也正是爲了壯大些聲勢,火併了梁山泊大寨。那王倫若肯收納還罷,如若他不肯......”
言及至此,劉敏面露猙獰之色,他化掌爲刀,又向下用力一劈。
“殺其大寨主,再奪他大寨?”晁蓋聽罷眉頭一皺,臉上微微露出躊躇之色。
劉敏見狀忙又踏前兩步,沉聲又勸道:“晁天王,事急從權。王倫那廝既是個器量狹窄,全然不顧江湖義氣的,他也配做得梁山泊寨主之位?王倫若是不體念我等身陷險境,晁天王又何必對他心懷惻隱?小弟也知恁念江湖道義,而不願鵲巢鳩佔,奪那廝基業。可天王好歹也要爲我等一併聚義的兄弟着想!何況待我等在梁山大寨安身之後,王倫那廝如何處置,不也是還全要聽候天王恁發落?”
晁蓋雖然將江湖義氣、綠林道義看得極重,可他也不是個不知變通的死腦筋。他暗付道:現在我們兄弟走投無路,只得去投靠梁山泊大寨入夥,那王倫果然不肯收留,全然不顧我等兄弟幾人性命垂危時,我晁蓋還真能忍下這口鳥氣,就此離去不成?可我等真若是不得不奪那王倫基業,只怕要遭江湖上好漢恥笑......眼下也顧不得許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去投那梁山泊再見機行事便是。
晁蓋打定主意,便立即吩咐幾個兄弟立刻備好馬匹,準備向梁山泊直投過去。只是待晁蓋等人正要從山嶺中出發的時候,鄆城縣衙派出的一個縣尉、兩個都頭率領馬步弓手並土兵一百餘人,已奉令先行趕至山嶺前不遠處,準備截擊捉拿晁蓋一行人等。
那一衆公人之中,生得面如重棗、目若朗星,留着濃密長髯的馬軍都頭美髯公朱仝微微思量片刻,說道:“前面作眼的報說那晁蓋的藏身之處,只是那晁蓋好生了得,剩下幾人恐怕也皆是兇悍亡命的草莽,那廝們都是死命,倘或一齊殺出來,只怕抵敵不住。按我之意,最好是聲東擊西,等那廝們出了山嶺不備時,再好下手。不若我和雷都頭分做兩路,各自埋伏,等候唿哨響爲號,只顧前去拿人,屆時也能見一個捉一個,見兩個捉一雙。”
朱仝口中正說着,雙目邊朝一旁的縣尉,還有那步軍都頭雷橫乜去,只是朱仝並不清楚的是,其實那個插翅虎雷橫心中的打算,也正與他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