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宋遼榷場外二十里開外。
蕭唐麾下留守於河北牧馬監的金毛犬段景住,他剛在榷場交訖貨物後,卻又率集鎮莊丁趕至人煙罕至的一處山嶺,都似在靜靜等待着什麼人。
雖然宋遼兩國與邊境接界設榷場互市通關,可兩國民間走私貿易本就十分活躍。金毛犬段景住原籍是遼境內涿州人士,當年他又時常出入宋遼邊地盜馬、販馬,所以段景住對綿延不止的宋遼邊境間在何處雙邊官軍盤查鬆懈,何處又是兩國私商馬販經常交易的地點自然已是輕車熟路。
然而今日與他同行的,還有原來是大名府市井中賭漢,現在任蕭家集中鄉勇步兵頭領的石將軍石勇。石勇向北邊望出,但見嶙峋丘陵綿蔓延數裡,雖並不是甚麼山脈險峰,但也是險山惡水、人獸絕跡的去處,他所站的位置雖是大宋國境,可向北眺目所及的莽莽山林,便都已是大遼國的地界。
石勇等得心焦,不由對段景住說道:“此處離榷場並不甚遠,雖然咱大宋這邊鼓勵私買北境馬匹,可我也聽聞遼國那邊官軍盤查森嚴,也不知我那兄弟能否叫遼軍察覺。”
段景住聽罷笑道:“遼國境內諸族混雜,除五京範圍內檢括甚嚴,可宋遼百年無戰事,在邊關的遼軍將官大多隻貪油水,又哪裡會在巡查邊境上多費心思?小弟往日在此來往做過許多買賣,遼境內契丹、漢家兒郎、渤海、奚人等諸部私商時常來往也沒生事端,石勇哥哥盡且放心便是。”
段景住話音未落,就見北面丘陵峻嶺中疾馳出一彪人馬。爲的那人,竟然是當年蕭唐、武松護送蘇瑾娘至青州時拔刀相助,後來因躲避官府緝拿而至遼境薊州飲馬川內落草的火眼狻猊鄧飛。
話說鄧飛自從於飲馬川落草後也並沒有與蕭唐斷了聯繫,以往石秀、楊林乃至現在段景住於北境私購戰馬時,也與鄧飛時常相會。
而鄧飛與楊林、石勇以及登雲山鄒氏叔侄等又是舊識,所以他一見到石勇,登時喜形於色。待鄧飛駕馬趕至石勇面前翻身下馬,便歡喜道:“哈哈哈!石勇兄弟,咱們可有段時日未見啦!”
石勇咧嘴一笑,說道:“早知你佔了個山勢秀麗,水繞峰環的去處做山大王快活,倒也沒忘了老兄弟來!”
說罷石勇向鄧飛身邊望去,就見他身邊有個皮膚白淨、身材修長的頭領,便說道:“鄧飛兄弟,我聽聞你在飲馬川時,曾收得個因殺花石綱提調官而棄家逃亡的兄弟,江湖人稱玉幡竿孟康,莫不就是這位好漢?”
孟康這時也忙上前見禮道:“我也時常聽鄧大哥提及石兄,不想今日在此拜識尊顏!”
這時鄧飛又向石勇問道:“石勇兄弟,往日大名府那邊走宋遼榷場的,多是楊林兄弟和這位段景住兄弟。聽聞你在蕭家集中打踅做個頭領,今日怎麼得空閒時來瞧我?”
石勇笑道:“一來是許久未與兄弟見面,想念的緊,這二來則是京師少主那邊傳來口訊,好教兄弟知曉。”
鄧飛聽罷眉頭一皺,他本來也是個性烈忠義的漢子,雖然鄧飛與蕭唐也算是相識於微時,可鄧飛也曾聽聞蕭唐先是受大名府留守相公樑世傑器重,後來征討冀南軍張迪屢立戰功,現在甚是奉詔如今覲見趙官家,做的京西南路安撫使,以及殿前都指揮使司都虞候這等要職。
雖然鄧飛與蕭家集與宋遼邊境仍有來往,可他也知隨着蕭唐在官場越根深蒂固,他們倆的關係只能漸行漸遠。如今鄧飛是在遼國境內飲馬川內嘯聚一方,雖也不太可能與蕭唐產生對持衝突,可畢竟官匪不同路。既如此,鄧飛也不過是念着與蕭唐昔日的交情而維持現在的合作關係,除此之外,又能有何事?
可是聽石勇轉述着蕭唐的口訊,鄧飛先是詫異,後是驚喜,隨即他朗聲大笑道:“我就說我那蕭唐兄弟,那個大名府蕭任俠不該是那與濫官污吏爲伍的撮鳥!哈哈哈,他若還是當年那敢手刃權奸的好漢,我鄧飛還是那句話:水裡水裡來、火裡火裡去,我絕不含糊!”
說罷鄧飛急喇喇地又說道:“蕭唐兄弟既然拔了那青州二龍山、清風山,可是要叫我前去入夥?這個容易,我這就回山寨收拾起人馬家當,率孩兒們前去投寨!”
“許久未見,你這廝倒還是如此性急!”石勇怪眼一翻,嚷道:“少主可沒讓你去投寨,眼下遼國境內的綠林強人只與你這飲馬川熟識,你若走了,在北地又如何行事?”
鄧飛一聽倒是納悶,問道:“倒是作怪!大宋八百軍州強人無數,蕭唐兄弟這又是打得甚麼算盤,遮莫先要造大遼國皇帝老兒的反來?”
石勇也是個急脾氣,他不過是受楊林那所託來向鄧飛傳達蕭唐的口信,也不願詳加解釋,便不耐道:“老子哪知那麼許多!?少主那隻說叫你探明遼國南1京道薊州、平州、涿州幾處綠林強人、各族部落的形勢,而且他知孟康兄弟善造大小船隻,另有大用。待下次再與此處會面時,如何與少主傳遞聲息也會叫你知曉。”......
※※
與此同時,河北東路,枯樹山。
喪門神鮑旭弓着身子坐在虎皮大椅上,在他左肩上還倚着把烏漆漆的長柄大板刀,他一對豺目冷冷凝視着下面那淡眉無須、身材肥大的莽漢,而那莽漢卻毫不示弱,也正圓眼睛回瞪過來。
鮑旭陰測測地一笑,說道:“你便是蕭任俠手下的那個沒面目焦挺?”
焦挺點了點頭,憨聲道:“正是!我們少主叫我去投清風山前先來此處尋你,如今你隨我去是不去,痛快給個話來!”
鮑旭嘴角緩緩露出古怪的笑容,他淡淡說道:“雖然我當年受蕭任俠不殺之恩,蒙他信任,這般大事說於我鮑旭知曉...可好歹我也是一方山寨之主,只派你這麼個漢子來說我入夥,也未免忒小覷我了。”
“一方山寨之主?”焦挺左右打量了一番,他憨聲道:“你這山寨就你這一個頭領,又如此冷清,又能有個甚鳥出息?”
鮑旭雙目瞳孔暴縮,他枯枝般的手已抓到板刀刀柄上!兩旁嘍囉聽焦挺出言嘲諷心中無不咯噔一下。自己這個大王寨主,平素就是個嗜殺成性,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殺人的主,這個莽漢子竟然敢如此與鮑旭說話,豈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些?
焦挺見狀反而把胸一挺,擺開架勢來嚷道:“怎麼!想打架不成!我奉陪!”
鮑旭那雙冷如冰霜的招子凝視焦挺半響,倒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口無遮攔的莽漢有些討喜,他緩緩鬆開攥緊板刀的手,冷哼一聲道:“蕭任俠何等人傑,怎會派你這麼個糙漢子來賺我?”
“我是糙漢子,你長得就俊?”焦挺白了那生得猙獰鬼臉的鮑旭一眼,低聲嘟囔道。旋即他想起一事,便又對鮑旭說道:“對了,少主還託我給你帶句話來:你這喪門神不是想殺盡天下該殺之人麼?到事成之時,自會叫你殺個痛快!”
鮑旭聽罷微微一怔,過了半響,從他的喉頭又出陣他特有的淒厲怪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