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除房山寇如此之快,便是蕭唐也始料未及。雖然是賊將中劉敏有心突圍,官軍先後也折了兩個兵馬都監,以及上千人馬,可是賊寇與叛軍剛剛起事便被蕭唐鎮壓下去,使得房州匪亂沒有進一步的擴大,總體而言對蕭唐來說依舊是大功一件。
只不過此役兵馬總管楊泰完全只是作爲個擺設隨大軍出行一圈,若是由他記錄戰事並上書樞密院,自然要大書特書道“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靖清一方賊人,征討有功正偏將佐,俱俟班師之日奏請朝廷論功升賞”,可如今指揮大軍沒他的份,上報朝廷之事也沒他的份,就連京西諸州將官再瞧見他時,神色中也少了許多敬畏與奉承。
蕭唐這廝,完全是想壓過我的風頭啊......楊泰雖然心中憤恨,卻只能把滿腔的怨毒憋在心裡。
而蕭唐在遣下屬安撫受匪災房州鄉民,記錄陣亡並受傷將官准備向朝廷請功,並記錄房州各縣所缺正佐官員後,便率軍返回鄧州帥司。
“蕭大哥,糧餉軍資賬簿我已覈實過了,只說冒吃空餉,關支諸軍防事用度,只去年差額便足有三十餘萬貫,這還沒算上撫卹等其它典支餉銀。”
留在鄧州,負責覈實楊泰貪墨罪證的許貫忠又向蕭唐娓娓報道:“而且似房州指揮司那般克減、甚至盡數貪墨軍士整月糧餉之事也時常有之,對於此鄧州指揮司、巡檢司各部麾下士兵早已忿懣頗深,雖然我來不及至諸州一一查證覈實,可估摸這般風氣京西南路以降各部軍監內都是大同小異。只是大頭好處,都被楊泰那廝給佔了,他又怎會秉公論處?”
一旁花榮聽罷大怒道:“都是這等好利狗賊壞了朝廷恩賞!朝廷按的軍餉都敢克減。佛面上去刮金,如此盤剝戎衛國家直拿性命去博的行伍將士,又怎能使人效命?”
蕭唐聽着也是心頭火起,當兵的沒有餉銀可拿,他又怎會心甘情願爲國家賣命?房州官軍譁變叛亂只是個縮影,若是一路兵馬總管不貪污盤剝,下轄州府軍司又怎敢那般盤剝?可是大宋諸路中也有太多軍司上官靠上下打點才坐得穩帥位,從上至下皆糜爛如斯,軍政又豈能不荒廢?
聞煥章卻如老僧入定般沉吟不語,如今蕭唐這個京西南路安撫使殺將立威,又有意架空楊泰整治他。眼下那個楊泰也該漸漸覺了,無論是官場還是軍中爲爭權位而勾心鬥角的事情到處都有,可如果單從軍中貪污的罪責來判,蕭唐便是再有理他也是犯了衆怒。諸營編制兵員多少、軍器是否齊備、軍餉糧草是否按時分這些事只要詳加調查很容易便能察出眉目,可軍中徇私舞弊的風氣由來已久,在蕭唐之前難道就沒巡檢督查的官員來肅清整頓這些問題?
拔出蘿蔔帶出泥,論處楊泰這等罪行勢必要牽連京西上下大多將官,大家有大貪、有小貪,可你一上來便要砸了大家的飯碗,那所有人還不都和你拼命?
又想起蕭唐當日對他所言,聞煥章眼皮一擡,向蕭唐勸諫道:“蕭大人,楊泰雖然論罪當誅,可要除他未必非要以此事上大做文章。”
蕭唐身邊蕭嘉穗深諳韜略,許貫忠心思機敏,可他們倆一個是浪跡江湖的閒雲野鶴,一個是卓爾不羣的方正君子,在爾虞我詐的官場上該如何應對行事得周全這點上反倒都要遜了聞煥章半籌。蕭唐見聞煥章出言,他笑道:“聞先生此言正合我意,那楊泰行刺上官、殺良冒功、私通匪寇、暗害同僚其罪更甚,貪墨軍餉乃是附罪,卻並非是主罪。”
聽蕭唐早想通此節,聞煥章便只讚許地點點頭,不再贅言。此時燕青又向蕭唐報道:“蕭大哥,當年楊泰殺良冒功一事,我與時遷兄弟明察暗訪,也已找到兩名人證。此二人一個是當時鄧州指揮司麾下馬軍軍使,另一個則是個軍司內的押官。
案一年後,那押官因惡了上司被剝除軍籍,雖然他心懷怨恨有心揭當年一案,可也知人微言輕深恐反招殺身之禍,便忍氣吞聲至今。那個馬軍軍使如今身染惡疾,時日無多,他因當年暴行時常愧疚身不自安,經我一番勸說,他也願作證控指楊泰,只求論罪處置時莫連累其家小。”
“好!”蕭唐斷然說道:“加上熊耳山奚勝那邊關押的季三思,現在楊泰那廝諸般罪狀證據已全,看他還能如何抵賴!?不過小乙,你找到的那兩個人證現在何處?”
燕青向蕭唐回道:“在帥司內因怕有楊泰的眼線,我已先將那二人安置在鄧州內一座客棧。只是目前那個軍使病入膏肓,只得請芃秀姑娘開方醫治,儘量爲他續些時日的活頭......”
楊泰此時坐在自家府邸正堂,他面沉如水,臉色猙獰得滲人。
他的一個親信坐在下,向他報道:“楊大人,蕭唐那廝陰損的狠吶。這些時日趁着大人與他同赴房州,他遣手下將指揮司、軍監中的帳冊明細全都拿去了,那幹人只說奉安撫使大人鈞旨又來得突然,小的們攔將不住啊。”
楊泰聽得愈怒,他重重一拍桌案,嘶聲怒道:“那廝只叫我同去房州徵寇,果然不安好心!不過他查便能怎地?我可不是胡有爲那等將官任他整治!”
可那親信又吶吶地道:“可是小的還曾打探到......帥司中還有人曾去見過鄧州指揮司麾下那軍使張方......”
楊泰聽張方這個名字感到十分耳熟,他細細回憶起後登時臉色大變,他驚怒道:“甚麼!?那廝不是已然得了重病,只在家等死了麼!?你這蠢物是怎麼做事的,怎能叫帥司中的人尋着他!?”
那親信苦着臉說道:“大人,你只說你不在鄧州時,叫小人追查帥司中人行蹤,可他們既然安撫使的下屬,小的們又有何權何能來阻止他們行事啊?”
楊泰蹭地站起身來,便如熱鍋上的螞蟻般來回踱步。自從蕭唐與熊耳山奚勝會面,他就生怕奚勝會將當年他殺良冒功並構陷同僚的事給捅出來,當時他還心存着再花重金打點,好教蕭唐放過他一馬的僥倖。
可那個張方,也是當時在楊泰帳下行事,熊耳山屠村血案的目擊者之一。雖然當年事後,楊泰誣衊構陷奚勝後又將當年那事的參與者該調的調,該拉攏的拉攏,畢竟那般惡行是衆人一起做的,楊泰也不太擔心有人會耽上自己的性命與前程來拉他下水,卻唯獨漏下那數月前便已告病返鄉的馬軍軍使。蕭唐既然暗中派人尋到他,這很明顯這是準備要拿他開刀了!
不成!老子又豈能坐以待斃?楊泰面色鐵青,嘶吼道:“備馬!本官要去見薛大人!”.......
兩個時辰後,當楊泰走出提點刑獄司所在的憲司府邸時,他面如死灰,便如孤魂野鬼般在長街上游蕩。
本來楊泰把最後的希望放在與他相互暗中勾結的提點刑獄公事薛可文身上,可當薛可文聽聞他暗通大孤山季三思伏擊蕭唐後,登時暴怒而起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官做的清也好貪也罷,可是總要按照官場的規矩行事,暗算朝廷命官這種重罪已遠遠逾越底線。一旦叫蕭唐知曉是楊泰幕後指使,再捎帶上薛可文這個提點刑獄公事時,便是他後臺再硬手段再狠,鬧到官家面前也是蕭唐佔着理。官場整人也要講究個“殺人不見血”,似楊泰辦的這種渾事若是事,薛可文豈不是平白無故地被這個豬隊友所拖累?
正如一個謊言總須要個更大的謊言去圓,楊泰爲了遮掩當年的血案卻又犯下了更多的罪孽。他狠下心來,將當年如何殺良冒功、構陷同僚等事一一與薛可文說了,可暴跳如雷的薛可文臉色卻漸漸平淡下來,只是在望向楊泰時眸子中滿是刺骨的冷漠與深深的鄙夷。
後來薛可文面色冷峻地應付楊泰幾句,便像是轟蒼蠅般將他趕出自家府邸。他與楊泰官官相衛的合作關係只是靠把持京西南路憲司、軍司斂財,楊泰在軍中貪墨,薛可文受楊泰的好處並替他打着掩護。但是替人擦屁股總要有個限度,楊泰之前與軍中的惡行薛可文所知不深,如今他累累罪刑事,還要拉本官陪葬不成?
楊泰心中無比怨毒,他恨那蕭唐爲何在這時出現斷了他的前程,更恨往日叫他卑躬屈膝逢迎,又受他無數好處的薛可文此時竟然像用臭的夜壺般將他一腳踢開......
一不做,二不休!
楊泰霍地睜圓滿是血絲的雙眼,他面色無比猙獰,心下惡毒地想道:你不就是找到幾個人證麼?現在老子既然還是兵馬總管,我若是將他們盡數除了,便是你曉得是我乾的,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