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南路兵馬總管楊泰此時眼神飄忽,他心緒不定地瞪視着被季三思遣來,向他報信的大孤山嘍囉,諸般心思從他心頭閃過,他的表情時而猙獰可怖,時而惴惴不安。
自從他上下打通關係,在京西南路軍監任職後變賣軍餉糧草,又以重金收買朝中上官加官進爵,隨後他再貪墨、再賄賂......在軍中地位也自然越來越高,現在已成功地掌握了京西南路的軍權,現在治下諸州軍監中下層將官都要以他爲尊,除此之外他還與京西南路提點刑獄司的薛可文狼狽爲奸,兩人在京西軍、政界欺上瞞下、隻手遮天,地方州府官員也大多也是明哲保身之輩,使得他們更是肆無忌憚,在京西南路內除了漕司和財司差遣盡將大權握在手裡。
可是與薛可文不同的是,楊泰這個兵馬總管也並非常駐的職位,他也須積累功勳轉遷至大宋邊地經略府,或者京師中禁軍三衙中任職。偏偏在這個節骨眼,那個最近在京師中混得風生水起的蕭唐,卻被官家封作安撫使派至鄧州,安撫使與兵馬總管品秩相差不大,卻剛好是橫在楊泰頭上督察檢視他瀆職失職的朝廷特派專使。
至於蕭唐那個人......楊泰知道他口碑甚好,諸州兵事荒廢與否、軍餉糧草是否補齊這等大事又很難遮掩,那蕭唐無論是圖個好名聲,檢舉自己貪墨營私、監守自盜的重罪,還是趁機除了他這個絆腳石將京西南路軍權盡攬在手,他都有如此做的理由。是以從蕭唐一到鄧州,楊泰便跟孝子賢孫般費心竭力巴結逢迎蕭唐,一來想探探蕭唐的口風,二來也想趁這個機會示之以弱,買通蕭唐的同時向他傳遞:來了之後你做大,咱們一起大財的信號。
起初蕭唐一一笑納了楊泰孝敬的好處,他剛放下心來時,在鄧州與自己作對甚久的熊耳山、伏牛山幾路賊人卻在這時又出來生事,比起打家劫舍、攻破州府,奚勝、滕戡、滕戣那幾個匪寇頭領似乎更是樂衷於處處給他這個兵馬總管添堵。而那蕭唐該來不來率軍增援,一舉擒下熊耳山頭領潘忠,又要借交換戰俘的機會與鄧州綠林中威望甚高的奚勝面談,這讓楊泰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楊泰與奚勝之間的血海深仇,還要在奚勝於鄧州任團練使時說起。當時下山虎滕戡、食色虎滕戣兄弟倆仗着一身武勇,堪稱鄧州綠林盜中頭號人物,楊泰貪墨營私的手段很多,行軍打仗卻是慫包一個,多是仰仗奚勝帶兵佈陣的本事與滕氏兄弟周旋。
在一次圍剿滕氏兄弟的戰鬥中,楊泰親自率軍來到伏牛山腳下的一處村落。那偏僻荒遠的村落有兩三百號鄉民,其中有些青壯不耐惡霸污吏壓榨,便投了滕氏兄弟做了綠林強人,村中其餘與那些青壯沾親帶故的農家本就對官府仇視,更不可能出賣自家子侄輩向官軍通風報信。
楊泰可沒耐性對村中鄉民做甚麼安撫勸慰工作,他心想道這幹刁民,反倒成了伏牛山強人的眼線,不如一併除了,也好震懾伏牛山那幹賊廝。可是這要動起手來,無論與伏牛山強人有沒有關係的人家,楊泰怕走漏了風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指使麾下軍卒將全村老小上上下下殺個乾淨!
這般時節殺良冒功之事不少黑心將官本就時常爲之,如此做不但多了份功勞,還可將罪責全部推給綠林匪寇,對於楊泰來講又何樂而不爲?可他這種喪盡天良的行徑,卻激怒了本來就在他麾下忿懣甚重的奚勝,激憤之下奚勝怒斥楊泰,說這等殺害良民的醜惡行徑他定要上報軍司,嚴懲楊泰的暴行!
就算楊泰能上下打通關係將這等重罪搪塞過去,可他的履歷中有了這般污點,只怕日後也很難再得以升遷。楊泰心中狠,便又構陷奚勝與賊人勾結,害了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奚勝、柳元、潘忠三個殺出軍司一路逃亡至伏牛山,滕氏兄弟敬奚勝是條好漢,便扶持他在熊耳山嘯聚一方,這纔有了今日之事。
“貪墨軍餉之事也倒罷了,直娘賊,大宋諸州軍司,哪個不貪?可蕭唐見了奚勝那廝......他必然要將我的醜事盡將捅出來,既恁地,蕭唐只要有心辦我,我豈不是死路一條?”楊泰咬牙切齒,心裡恨恨地想道,他陰狠冰冷的眸子又向季三思派來的心腹望去,他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大孤山季三思、倪慴兩個綠林強人,本就是楊泰爲了養匪自重,而暗中私通的一夥賊人。楊泰在軍中便是再貪,他的觸手也伸不到京西南路漕司財司中去,但他卻可以時不時向季三思、倪慴等透露哪裡的巡檢司守備鬆懈,哪裡時常有富賈商隊經過臨近卻無官軍駐守......待季三思率匪寇殺人搶貨,他也能分得一杯羹來。
“往日叫他們替我除了奚勝卻無機會......眼前雖然再耽上那蕭唐甚是兇險,不過若能將他倆一併除了,我不正可高枕無憂?”想到這裡,楊泰眼中閃爍起兇狠的光芒,他擡起頭來,對那嘍囉沉聲喝道:“就叫你家大王去做,可萬萬不可泄露了我的名頭!”
“是!小的明白了!”那嘍囉恭身應了,又潛身離開楊泰別院,駕馬出城直奔大孤山而去。
蕭唐與奚勝會談的日子到了,當蕭唐駕馬駛入熊耳山麓,遙望見四周遠處層巒疊嶂,羣山都朝向熊耳主峰,呈萬山朝拜之勢,看近處大小青龍壁環抱四周展翅欲飛,呈五龍捧聖之壯,可謂是熊山魏魏,灌洛蕩蕩。
山中千溝萬壑間峻嶺嵯峨無數,不但秀麗,更是險要。此時蕭唐麾下官軍在大刀關勝等將官的指揮下,盡數在山角處嚴陣以待,雖然蕭唐與奚勝彼此都有意見上一面,可蕭唐麾下軍官擔心賊人卑鄙,生怕匪寇會面爲虛,伺機對蕭唐不利爲實,而奚勝手下的強人頭目也在提防官軍狡詐,誑自家哥哥會面,只爲將熊耳山的頭領一網打盡。
蕭唐與奚勝約見的地方,是一片山麓中空曠的谷地,四周又無法佈置大量伏兵,可謂是最適合的談判場合。而且雖蕭唐前來會談的四人有小李廣花榮、布衣劍卿蕭嘉穗、浪子燕青、赤面虎袁朗四人。個個不是武藝高強,便是心思機敏。
熊耳山的山勢地形,也早有鄧州軍司內的職事向蕭唐麾下心腹說明。此時熊耳山、伏牛山的大隊人馬與山腳下的官軍人馬隔谷相望,距離蕭唐奚勝會談的地點都有段距離。雖然林深茂密,官軍與兩山強人也早已事先把持住各路山谷要道,生怕有刺客伺機混進山谷暗放冷箭。
可是此時就在密林深處,季三思、倪慴率二百嘍囉砍伐荊棘,在林中悄然潛行,熊耳山主脈與大孤山小孤山毗鄰相通,季三思更是清楚哪裡可以攀援,哪裡可以潛行至熊耳山麓那片空曠的谷地,他們藉着樹木野草隱蔽身形,居高望下谷地的形勢更是一覽無餘。谷地中又無多少隱蔽的地方,屆時兩百張弓齊齊射向蕭唐與奚勝,他們焉有命在?
蕭唐在蕭嘉穗、花榮、燕青、袁朗四人的護衛下過了山道,當他們來到谷地不久,遠遠地便望見奚勝與滕戡、滕戣、柳元三個強人頭領緩緩走來。
蕭唐挺然站起身來,向奚勝拱手笑道:“奚頭領好本事,我蕭唐佩服地緊!”
奚勝微微一愣,他抱拳還禮道:“蕭任俠恁地客氣,當日一戰你我可是勝負未分。”
蕭唐朗聲笑道:“奚頭領精通陣法,深知玄妙。便是許多征戰時日已久的禁軍將官也不及你,只可惜......唉!”
本來雙方一見面,蕭唐就有意誇讚奚勝,氛圍剛緩和些許時,奚勝再聽蕭唐言語,他冷笑一聲道:“蕭任俠如此快便要說道正題了?”
蕭唐則淡然蕭道:“好漢相見,自當先敘敘交情,奚兄請坐”。
奚勝面色冷淡,他席地而坐。蕭唐定定地望向奚勝,說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奚兄苦研兵書,不知是存了何等抱負?”
奚勝卻不爲所動,他嘿然說道:“似蕭任俠這等與朝中權貴的貴人,當然可以一償所願,不過似我等註定做賊的人,蕭任俠也不必再拿言語收攏人心了吧?”
不待蕭唐再講,奚勝目光炯炯地說道:“何況蕭任俠此來,不就是爲了招安勸降我等得麼?”
蕭唐卻微微一笑,語帶雙關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奚勝一怔,隨即他仰面大笑:“哈哈哈哈!蕭任俠莫不是想警示我等一番,休要在你任京西南路安撫使時攪事?若真如此,大宋上下官將,當真都是一丘之貉!”
蕭唐不解道:“奚兄爲何如此說?”
奚勝重重地冷哼一聲,說道:“爲官爲將的只想升官財,口口聲聲說甚麼食國祿報國家,其實只爲政績功勞,攀權富貴,甚麼下作的事都能做得!便是如此,我奚勝纔不屑於爾等敗類爲伍!”
蕭唐這邊赤面虎袁朗不由踏出一步來,他說道:“奚頭領,蕭任俠並非是你說的那等人......”
奚勝那邊下山虎滕戡本就見袁朗有幾分眼熟,見他出來說話,他也上前問道:“你這廝......莫不是石樑山的赤面虎袁朗!?怎地一條奢遮的漢子,也替官府做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