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法的心思與苦衷,蕭唐自然也能夠體量揣度得清楚。
畢竟當初他這個西軍宿將險些被權閹童貫害了性命時全憑蕭唐屢番仗義救助,方纔能留得有用之身爲抗金大業盡己所能。劉法既然已是走投無路,又感念恩情,也決計不會做出恩將仇報的歹行,可是他向來對朝廷本是忠心不渝。實則蕭唐繼續做大下去,劉法心裡早已明白
早晚有一日也勢必要與朝廷再度決裂對持,可是他一直以來仍是肯爲蕭唐所用,也只顧主持針對金虜外寇的軍政事宜,而儘可能迴避與以往的宋軍同袍出現爭端。但是如今既然宋廷已決議對蕭唐發難,劉法也就無法再揣着明白裝糊塗,再輔助蕭唐參管諸部義師軍務下去,也勢必要與宋廷走到對立面上......
既是兩相爲難,不想辜負蕭唐待己恩義,又不願順水推舟的去做宋廷的反臣叛將,劉法索性就選擇就此收山歸隱,以他的意願而言似也是最適合自己的抉擇。
然而少了這位用兵如神、指揮若定的天生神將參務決策,並協助自己統管諸部義師馬步軍軍政要事,這無疑也是不容小覷的損失,蕭唐一時躊躇,轉而向其提議只教他協同主持面北與征討金國相關的軍務事宜,也不必參與針對宋廷用兵的諸般兵事之後,劉法默然片刻,隨即苦笑言道:“蕭任俠,恁潑天大恩,劉某自是銘感五內,可是當初我之所以肯投從蕭任俠襄助抗拒金虜外辱大事,便已言明也誓不會有背反朝廷的逆行,可嘆蕭任俠苦心孤詣匡扶山河社稷,義貫日月建下蓋世勳名,終是免不得與朝廷勢不兩立,劉某既有言在先,倘若仍尋託辭於蕭任俠麾下得任命聽用,非但是食言而肥,亦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而能得以與蕭任俠連同衆多豪士討虜定難,劉某與有榮焉,也從來不曾有過半點悔意。我本以爲身爲國家官將,自須忠誠盛於內,賁於外,形於四海,縱然朝廷負我,遭屈沉冤害枉死於九泉之下,也只得忠心不負朝廷。然則蕭任俠爲何又與朝廷終究不能相安無事的苦衷,劉某又如何不清楚?自古忠義兩難全,我不願背反朝廷,也更不願負了蕭任俠待我恩義,也唯有兩不相幫,就此卸甲掛冠......也萬望蕭任俠能夠體諒劉某苦處,容我避世歸隱。”
既然劉法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蕭唐也只有喟然長嘆,應允了劉法的請求,並承諾自會將其安頓於大名府內的一處宅院,置辦招募些家丁僕役,按月供給財物用度。而劉法稱恩道謝之後,又說尚有一事須負慚的請蕭唐成全,卻是請說替他的兒子劉正彥安排個閒差,當然不必是甚麼位高權重的要緊職事,只管教他尚還能對得起自己的職務差遣,亦能多些磨礪本事、積累資歷的機會,也不至渾無用處的廝混便罷。
雖說父母屆是盼望着自己的兒女能有大作爲,可是自己那兒子幾斤幾兩,劉法這個當老子的也是心知肚明。不願意教劉正彥自不量力的請命貪功,非但是違背了劉法的意願縱子去與宋廷兵戎相見,遮莫也反要誤了蕭唐大事,也莫不如教他領受些不必親赴戰陣,而於後方能得人盡其用的職務,也不至當個百無一用的閒人,如此劉法便也已是知足了......
劉法的這一要求,蕭唐也很痛快的答應了下來,左右除了統管一部軍旅的正偏將佐之外,如今治下各處州府當中逐步建立起來的認命官員體系當中,也總是能尋得個無關大局緊要,且亦然有所用處的職事將劉正彥安插進去。
而劉法執意引退隱居固然是萬般可惜,可是除了他之外,也尚有不少本來也是自問對宋廷忠心耿耿的朝廷軍將,然而如今事態已經發展到了與朝廷終究仍是決裂對抗的地步,那些本是宋軍官將出身的諸部頭領卻也再無一人似劉法這般選擇兩不相幫的就此歸隱,甚至幾乎也沒有人顯露出左右爲難、遲疑不決的態度,這基本也佐證了與蕭唐彼此赤誠相待的時日已久,幾乎所有朝廷軍將出身的兄弟非但因對朝廷愈發的寒心,也早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下自身的理念在不知不覺中其實也已發生了變化。在朝廷與蕭唐之間終究要劃清界限而做出自己的抉擇時,衆多兄弟無論出身如何,也都會堅定不移的倒向自家哥哥一方,盡皆是心虔志誠,也不會再受忠不違君的觀念羈絆而生出任何搖擺不定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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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廷到底是容不得我等繼續做大聲勢,就算如今恁般局勢也很難要聚攏全部軍力與其決一死戰,但是也須好生籌謀部署,早晚再有大軍前來征討時,務必須一兩陣下來殺得那廝們人亡馬倒,片甲不回,夢著也怕,而教宋廷君臣深刻體會到若是企圖妄然對我軍用兵,也勢必要付出極爲慘重的代價。
如今我軍既已於京東、河北、河東乃至陝西諸路紮下根基,萬幸也得治下百姓擁戴推崇,自然也足以與宋廷對持打熬...而按我想來,北面金國已是元氣大傷、軍力大減,也全然再無往日那般銳氣,是以逐步往北面拓邊進取的部署計劃仍是不變......”
大名府留守司府衙節堂之內,直待蕭唐所召喚的一衆頭領盡皆又齊聚一堂,宋廷不宣而戰,也非在此時徹底要與己方勢力決裂爲敵,有些出乎於衆兄弟的意料之外,但也算推敲時局,大概也算是在所預想的情理之中。而前一夜已先與蕭唐密議商榷一番過後,蕭嘉穗侃侃而談,隨即清了清嗓子,繼而又說道:“鎮守於各處要隘州府,抵禦宋軍的衆兄弟擔負重任固然也是更爲要緊,可是如今一來宋朝境內雖是戰禍連綿、反軍蜂起,仍佔據着幾百座軍州的廣袤疆土,也根本無法一蹴而就教其傾滅覆亡,二來北討金國,也仍是民心所向,何況比起也仍得衆多士人大夫盡忠死節,治下統管得浩繁子民的宋朝,北面金國取代遼朝全境疆土,然則窮兵黷武之時又屢遭我軍重創,北地漢人、契丹、渤海...等諸族各部本是遼朝子民,屈從順服於金國的時日也不算甚久,說來也並無甚故國歸屬的情懷可言,何況如今正值國家動盪、民心思變時,繼續蠶食金國疆土,非但仍是順勢而爲,也更容易教治下百姓民衆心誠歸附,畢竟要促成滅金抗宋大事,也須儘可能拓取廣大疆域安撫百姓歸心,方能有豐足的財政持籌握算,足以支撐我軍能有遊刃餘地開疆拓土。”
聽蕭嘉穗長聲說罷,蕭唐以降,有些方纔兀自叱罵朝廷奸廝宵小不知恩義,過河拆橋的頭領不禁斟酌思索,當中大多人似乎對自家哥哥與幾位軍師統領議定的計劃表示認同。宋廷再是可惡可恨,已全然不必再留任何情面,可是說到底也仍舊不能教金寇韃虜趁勢取利,也不能給那廝們再留得甚喘息之機,按自家哥哥時常所說的那句言語宜將剩勇追窮寇,仍是要趁着敵衰我盛的大好時機集中優勢軍力對金國用兵。可直待能騰出手來,大軍兵鋒調轉而直面宋朝之時,也勢必要如死敵仇寇一般的往死裡打!
而端坐在節堂內正首的蕭唐眉頭微蹙,心中也不禁念道:宋廷既已決議公然與我反目爲敵,也必然不會再束手觀望,北討金國的同時抵禦宋軍侵攻茲事體大,另行調遣軍旅鞏固京東、河東、陝西諸路的各處要隘防禦體系也極是要緊,不可不察...而如今王德、楊沂中這等抗金名將也已嶄露頭角,勢必要與我作對爲敵,不得不說事態也仍是十分棘手,不可不慎重應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