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婁室聽蕭唐所言頓時一怔,身子被鏨金大槍釘住動彈不得,他也已感到自己流血過多,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恐怕很快便要過世,可完顏婁室仍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又嘶聲說道:“某家命不久矣,對待一將死之人,你蕭唐又何須做恁般花言巧語?如今你這廝雙手上沾滿了俺女真族人的鮮血,既已結成血讎大恨,你就不會打算除去禍根、以免後患?”
“死在我大軍兵鋒之下的金國兵馬,又何止是你女真族人?而且但凡是奉你金朝皇帝諭旨南下侵宋的,手中刀鋒上未曾沾染得宋朝漢人鮮血的,卻又有多少?是以我興兵討伐你金國,也權因你這廝們咎由自取,但只謀以殺止殺,終非長久之計,對於此實則你金國的那位明主不也一直是心知肚明?”
又聽得蕭唐說罷,完顏婁室驀的若有所悟,他口中喃喃說道:“阿骨打...老皇帝......”
蕭唐點了點頭,說道:“你女真諸部,尤其是生女真人受契丹遼朝威逼做奴做婢,按說恥辱大恨,不共戴天。阿骨打也是深恨遼朝暴君,然而打下天下之後,善待遼朝降臣順民,連同契丹尋常百姓也沒有因爲世代的仇怨反教他們做你女真人的奴婢僕役,生計甚至反較之當初深受暴政之苦時更爲安樂,也是因爲他深知馬上打天下,馬下治天下的道理。而且你金國與宋廷當初合議滅遼時,阿骨打也必然早看出宋廷昏聵腐壞,禁軍兵馬雖衆,但兵事懈怠,大多孬兵弱將全無實用,南朝也已是軟弱可欺...可是他又爲何屢次否決金朝大多重臣力諫南下侵宋的提議?爲何又在宋廷大軍被遼朝餘部殺得大敗虧輸,對金國全然沒有用處反而拖累時,仍肯承諾將燕、涿、檀、順、薊...等軍州按協議歸還於宋?因爲阿骨打更有遠見,他深知率領你女真族民崛起憑着一時氣運,但不是說我強大時,便儘可殺光與我有世仇的民族,我強大時,便可以肆意掠奪那些富庶饒沃,且孬弱可欺國家內的土地、財富、子民......
金國這才立國多久,根基不穩,而且部族人丁又遠比宋朝漢民,甚至遼朝契丹稀少,便宜不可佔盡,凡事也不可做絕,但凡太盡太絕,福緣時運必然早盡,國家大事,亦是如此。否則你以爲就憑你女真當初兵鋒所向披靡,這才能夠在幾年之內吞下遼朝諾大江山?原本遼朝契丹、漢人、渤海諸部子民知曉投順你金國時可保生計安樂,這才願意歸心,如果要麼慘遭屠戮,要麼世代爲奴,又怎會心誠願做金國的子民?阿骨打苦心孤詣爲你女真世代基業,不再窮兵黷武,與南朝宋廷本曾向做友好鄰邦,而先謀穩固住打下的江山,並放下民族之間的世代仇恨,憑心而論,這也是值得我蕭唐敬佩與效法之處......”
蕭唐邊說着,他的目光很快又與眼中滿是複雜神色的完顏婁室對到一處,並一字一句的說道:“也正是因爲如此這般,我遂肯對你做下承諾,我們這一代人民族間的仇恨無法化解,只要仍有不肯就此認命而兀自要與我爲敵的女真族人,我也唯有以鐵腕雷霆手段去對待。但有朝一日倘若我真能取代你金國成就霸業,便如阿骨打老皇帝對待遼朝契丹的安撫國策一般,如果其餘女真族民肯放下手中的兵刃,只求自己的子女後代能夠安樂過活,我絕決計不會似遼朝那般對你女真族裔世代暴政奴役,或許屆時國家之內固然是要以漢人爲主體,但同樣也是契丹、女真、渤海、党項、高麗乃至其他諸族各部的國家,也不會有任何人將其他族裔當做奴隸讎敵看待......”
完顏婁室怔怔的聽蕭唐說罷,隨着體內生命的活力迅速流逝,他臉上仇恨恚怒的神情也漸漸褪去,完顏婁室喟然一嘆,說道:“難怪阿骨打老皇帝待你蕭唐極是看重,某家確實徹底輸了...可是蕭唐且記得...你今日所說的言語......倘若真能夠如你所說,某家倒要喟言可惜...雖然爲俺女真世代基業掙扎廝殺至今......可是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某家若不是生於如今恁般世道,或許...也可以與你蕭唐做成袍澤摯友...戮力同心...共保鄉土家園......”
而完顏婁室話音未絕,他本來緊緊攥住大斧斧柄的雙手也猛垂下來,雙膝旋即一軟,龐大的身軀也癱倒了下去,遺骸卻仍是被鏨金大槍死死釘住,垂首俯身的完顏婁室,也再不見半點生息......
已經臨近夕陽西下的時候,暮目餘暉灑落在廣袤空曠的戰場上,空氣中也仍是盡是濃烈的血腥味尚不曾散去。曠野四下各處,遺留下決戰過後的屍骸堆積如山,處處土地被污血浸染。侵襲宋境西北面大片疆土的完顏粘罕、完顏婁室所統領的金軍主力兵馬於此間近乎全軍覆沒,包括完顏設也馬、蒲察烏烈、谷赤皮、烏延鶻沙虎、辭不失.....等衆多金軍猛安級以上的高階軍將也悉數陣亡。
直到蕭唐親自出手,以鏨金大槍釘死金軍戰神完顏婁室的同時,戰場上遮莫也只有兩三千騎的女真甲士做鳥獸散四下裡尋路徑逃遁得去。其餘潰軍無首的金軍餘孽士氣崩潰、指揮失靈,但凡是被蕭唐所部義軍以及察哥所統領的夏國軍馬給攔截住的,也早再無力生生殺出條血路亡命奔逃,而幾乎盡皆沒於涌殺過來的敵軍兵馬陣中喪命。
眼見金國大軍大敗虧輸,近乎於全軍覆沒已是板上釘定,仍在戰場上四處追擊殲滅餘孽的義軍兵馬先後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聲。然而在戰場上各處,也有義軍正偏將佐的哀鳴怒嚎聲響起。龍驤將正將翟興,在此時也終於得以抱住自己胞弟翟進的屍身大聲嚎哭;天波軍楊志、楊再興二人在目視竺敬的遺骸被收殮時,也不由黯然垂淚;吉青的屍骸面前,面帶悲悼之色的花榮也正輕輕拍着正因相知時日甚久,交情深厚的弟兄陣亡而捶胸頓足、痛心傷懷的王貴肩膀好生撫慰;太行山連環寨義軍首領傅選眼見孟德、劉澤、焦文通三位兄弟的屍首靜靜的躺在擔架之上,更因撕心裂肺的悲慟而哭嚎的暈厥了過去......
而蕭唐所處的大陣當中,魯智深、焦挺二將心急火燎的趕至平躺在擔架上的鄧元覺面前時,眼見正爲他救治診療的神醫安道全已緩緩的站起身來,隨即轉首側目,還沒等魯智深疾聲見問,安道全終究還是長嘆了一聲,並黯然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