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邦昌失魂落魄的癱軟在地上,津津冷汗早已浸溼了他的內衫,蕭唐的言語,不亞於幾道驚天霹靂打將下來,直險些劈在他的頭上。比起方纔魯智深、武松等義軍氣性剛烈頭領激烈的反應,蕭唐語氣聽來平穩和善的幾句話,卻更是足以教他驚懼得魂飛魄散。
他也不但驚異於怎的蕭唐耳目靈通,直如手眼通天也似,遮莫汴京深宮後院內,無論是當初金人攻破汴京前後,還是說如今官將還政時,也仍都有他的心腹眼線?竟然連那件隱秘大事也探覷得清楚。然而張邦昌當回過未來,再轉念思量,心想蕭唐說的也沒錯啊,此事他既然能夠知曉,必然是走漏了風聲,而官家早晚也將探覷得風聲,我曾被迫繼位,本來就被官家冷眼相待,此事再鬧將起來,我又焉有命在?
而蕭唐固然自知張邦昌與宋徽宗趙佶的嬪妃靖恭夫人李氏之間的那點貓膩,但凡熟悉些兩宋交迭時節那些歷史事件的人物都很清楚,而且他也並沒有因是被定罪因曾被迫做傀儡皇帝而遭誅殺,也正是因爲這一樁子事,直落得個甚至不便說清道明的因由才被賜死。
按原本的軌跡,張邦昌是隻因爲官家“詔數邦昌罪”五字,卻並未宣召因何罪賜死,金史中則記載張邦昌是因康王已即位,罪以隱事殺之。而且這事說來張邦昌似乎也更是冤,與趙佶嬪妃靖恭夫人雖有染,但他也是完全被動而教女方得逞的一方(《宋史·卷四百七十五·張邦昌傳》有載:初,邦昌僣居內庭,華國靖恭夫人李氏數以果實奉邦昌,邦昌亦厚答之。一夕,邦昌被酒,李氏擁之曰:“大家(亦有近臣或后妃對皇帝稱呼的含義),事已至此,尚何言?”因以赭色半臂加邦昌身,掖入福寧殿......)。或許可以說,百般不從的張邦昌不但是被金人強迫必須做皇帝,他更是因醉酒而被原徽宗的妃子李氏給睡了......
但管你是主動還是被動,無論對於正史當中做得南宋皇帝的康王趙構,還是如今當政的官家趙桓,對張邦昌的態度也必然是:先前你請罪還政,就算是爲金人所迫暫居龍庭便已覷你十分不順眼,可是你這廝,竟還敢上了我的小媽!?
然而如今張邦昌這倒黴蛋之所以仍未死,也權因太上皇趙佶仍在汴京皇城後宮當中。趙佶這昏君雖然禍害得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熱,可是他能看見、接觸的臣子百姓確也隨性寬和,昔年上元節趙佶傳宣賜酒,卻被個民婦女偷了遇賜的金盃被侍衛發現,聽候發落時那民婦當場填詞陳述盜杯因由,趙佶遂便赦罪賜杯了事;當初蔡京之子大權奸蔡攸甚至還曾當着趙佶的面索要在他身邊侍奉的貌美嬪妃,這要換個但凡有點脾氣的皇帝,將蔡攸拖出去殺十次頭也是輕的,可趙佶竟也只是大笑罷了......
正史當中的高宗趙構固然可以捉捕自己老子的嬪妃李夫人,嚴刑逼供,而讓她指認張邦昌的罪狀,卻又不便闡明罪狀將其賜死。而如今心灰意懶的趙佶也已認識到江山社稷,乃至自己的嬪妃、帝姬大多險些遭女真韃虜更加慘絕人寰的羞辱他實在難辭其咎,就算知曉自己的嬪妃靖恭夫人與張邦昌二人行徑,無論如何整治張邦昌宣揚開來,也仍是教他自己再顏面蒙羞。按宋時按例本來便不得擅殺士大夫,是以如今就算是尚在位的官家趙桓有心除了張邦昌,非但暫無任何把柄,擅自降罪動手,卻也不得不顧全在宮裡仍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老子趙佶顏面。
可是張邦昌如今不但很清楚自己無論如何小心謹慎,官家早晚也必然會隨意尋個由頭將他治死,他更明白蕭唐對他所言聽起來雖有恫嚇之意,可實則也確是在點明他效忠宋室也必然會將面對的結局。
片刻過後,本來驚懼失神的張邦昌擡起頭來,此時他的面色倒也漸漸趨於平靜,只是向蕭唐言語時口吻中不由得又多了幾分諂媚:“蕭帥,恁但有何吩咐,卑職非但洗耳恭聽,也必當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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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過後,由宋廷派遣而來的一衆使臣終究教蕭唐接旨順從無果,盡被打發回去,期間張邦昌雖仍是顯得有些慌張失措,但在一衆隨從使臣面前倒仍對蕭唐據理力爭,也終不能成事,也只得攜着蕭唐的一紙奏摺忿然離去。
只是其他隨從使臣不知道的是,暗地裡張邦昌於臨別之前經蕭唐手下心腹暗做手腳,廝瞞得過,又曾主動對蕭唐表態說道:“蕭帥扶危定難,本爲江山社稷棟樑,卑職素來敬仰,只是如今受朝廷識人不明,而汴京朝堂中,實則也有臣子早敬崇蕭帥雄才,卑職但能略盡綿薄之力,也必當鼎力襄助...只是萬望蕭帥莫要忘了答應卑職的言語......”
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張邦昌自知自己無論如何盡忠都不能爲官家所容,雖是忠心,他又並非是那種君要臣死,臣也願效死以全名節的秉忠剛烈臣子,又哪裡肯順從的坐以待斃?期間張邦昌倒也曾向蕭唐拜求暗中接引老小過來,自己索性就留在大名府不願再返回東京汴梁。但蕭唐對於張邦昌的回覆,也是拿言語暗示:我之所以點醒你,以後自也肯保你一條性命,是因爲你這人對我的確有用處。而你如果不回汴京,我囑託教你返京後須做的機密不成,反倒教朝廷見責留使臣,對我又有何用?如今太上皇趙佶健在,官家這段時日須也動不得你,就算耽着些兇險,可你也只有如此,日後才能得我庇護尚有保全身家性命的指望。
而於張邦昌一衆臣子離開大名府,往南踏上返回東京汴梁的行程數日過後,又有幾人倒是蒙得大赦,萬般僥倖的被從大名府放還得脫,卻是一路向北,倉惶的返至金國統轄的地域治下。
然而完顏撻懶這個金國朝中如今資歷最老的開國元勳之一,以及他女婿浦察鶻拔魯等先前於大名府生擒俘獲的金朝臣將仍被禁錮在大名府牢獄之內。與張邦昌周旋時的態度截然不同,蕭唐押解來完顏撻懶示問時,則是聲色俱厲的威嚇道:“茲爾女真本是夷狄小邦,然不遵天命,妄驅軍馬,數犯宋境,吾領藩帥府署大軍北上興師討伐,連克軍州,趁勢一發斬草除根,盡皆剿滅,免得萌芽再發,也正當其理。
然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方今兩國交鋒,上國討伐亂逆,威動四極,非是一味以武造殺業,而今雖不是就此容得你金人請罪獻納,但好歹汝本爲我軍前所擒敗將,我之所以暫饒你一條性命,也是容汝邦取自上裁,修表呈來,容由得汝邦來往使者與我軍來往交陳戰書,換而言之...金人好歹因明白,你這廝們就算使甚伎倆與汴京朝堂來往勾當,我蕭唐須也不是受朝廷節制的,無論是你我之間仗還須如何打,亦或再有甚交涉往來......你金人尋宋廷無用,也須當直接來尋我蕭唐。完顏撻懶,因此我才暫肯饒得你一條性命,你可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