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郭營盤內,各處皆有的士卒來回走動,較爲散漫的幾支綠林盜爲主的部曲稀稀拉拉,不成行列的人羣當中時不時還響起陣陣粗豪的鬨笑罵聲。然而位於帥帳周遭的區域諸部將士皆甚是整肅,環衛戎守的將士將手綽的長槍槍鋒擦得鋥亮,巡守哨卡的軍卒各自神情戒備,宋軍的士卒各個也皆是衣甲嚴整,蕭唐麾下諸部得令巡守的義勇健士更爲肅嚴威武。
而帥帳之內宗澤雖與蕭唐及幾員統軍正將,乃至諸路綠林豪強平禮而坐,可在場衆人裡面依舊是以他和蕭唐隱隱爲尊,而主導的今番商討應對金軍主力兵馬的軍議。
至於楊進、王善、丁進等衆多綠林匪首的反應,大概也如蕭唐所料的那般,他們當中先前雖有不少桀驁兇蠻之徒再是誇能說會,如今商議如何分撥兵馬調度與金軍、僞齊兵馬攻伐時,也不免敷衍塞責,而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挑起大梁強出風頭。
因爲涉及到與金軍主力兵馬交鋒殺伐,沒有任何一路綠林匪盜情願去正面硬抗由完顏兀朮所統領,包含着包括一萬五千柺子馬、五千鐵浮屠在內的的金軍主力大軍兵鋒。
金軍重騎鐵浮屠,要與其征戰殺伐恐怕也將是要比西夏鐵鷂子,以及呼延灼所統領的連環馬更爲棘手的一支重騎勁旅。因爲這一支重騎勁旅絕不只是依賴護甲厚重,攻堅能力極強的重騎兵從正面碾壓破陣,同時更會倚仗左、右翼柺子馬騎兵利用機動性與集團衝鋒時所產生的巨大沖擊力不但能協同鐵浮屠攻堅殺伐,亦可衝鋒陷陣的重槍柺子馬,與輕裝主要從側翼突擊襲襲擾的弓箭柺子馬迂迴、包抄、突擊......這等人馬俱披重型盔甲,對敵陣發起衝擊的重騎戰法與兩翼輕騎迂迴側擊更進迭卻相輔相成,而且是以堅韌耐戰而聞名的女真以銳陣,來往反覆,每一陣重過一陣,的確也是金軍賴以摧鋒破陣的大殺器。
就連張叔夜那等素知兵事的名臣所統領的宋軍也被擊潰落得場慘敗,而與他兩個兒子盡爲金軍俘虜。似楊進、王善等暫肯依從宗澤行事的綠林大盜,言語間也不免推諉扯皮起來。眼下就算肯暫從朝廷抗金,可是以衆擊寡痛打落水狗的戰事他們不肯居於人後,可是這些匪首任誰也不肯拼光了賴以在這世道間混跡的兵馬本錢。何況就算以宗澤老爺子的號召力與手段足以教許多綠林匪首敬服聽命,誰又知道朝廷不是故意要利用諸路綠林兵馬,與金軍拼個兩敗俱傷纔好?
是以就連楊進這個對蕭唐甚不服氣的兇悍匪首此時也偃旗息鼓,目光冷然,與其他幾路綠林強寇頭只顧把眼向蕭唐這邊乜去。你蕭唐不是自詡替天行道?甚麼大元帥府署、權掌面北討虜兵事,莫大好處,也都教你盡佔去了,最爲兇險棘手的戰事,當然要由你那廝所率領的兵馬前去硬抗。
就連宗澤也眼帶殷切之色,不由得也向蕭唐這邊覷將過來。這位殫精竭慮的爲了支撐起宋廷殘破山河的老者也很清楚,以自己老邁的身軀強撐起局面,而儘可能招聚得諸路各懷心思的綠林寇軍壯大聲勢。但是考量到各路強寇軍馬戰力參差不齊,其中大多兵馬恐怕或是據守要隘城郭,或是隻能打打順風仗,若是直面金兀朮所率領的鐵浮屠、柺子馬主力軍旅,極大的可能會被對方殺得一潰千里,致使諸路暫從宋軍的綠林兵馬軍心動盪,隨即哄散化爲一團散沙......
要打硬仗惡仗,還是隻能去倚仗蕭唐所統領的諸部義師鼎力奮戰。
只是如今雖共同協力抵禦金軍,無論是宋廷、蕭唐還是在場的諸路綠林寇首無不各懷鬼胎,堵截金軍、救還官家、馳援河東...邊庭西軍當中的幾支善戰之師早已經給折騰得七零八落,而縱觀大宋全局四處也多是四分五裂的混亂疲弱局面......其餘大多軍政兵事荒廢的禁軍部曲不堪大用,遮莫還是要倚仗蕭唐拉扯起諸部以先前背反朝廷亂軍爲主的強兵勁旅,他是否又情願耽下這最爲艱鉅的重任,而率領所部兵馬去與敵軍當中最爲強悍的主力部隊正面一決雌雄?
“金軍主帥完顏兀朮那廝,不止是我正要去尋他,想必他也急於尋我正要做個了結......”
帥帳內片刻沉寂過後,倒是蕭唐先悠聲說罷,隨即又道:“宗相公,恁與諸位頭領只管控扼來往要害地域,抵住屈從於女真韃子的僞齊兵馬與金軍別部便是,敵酋完顏兀朮所率的兩萬鐵浮屠柺子馬及那數萬步軍,便由我率諸部同生共死的兄弟前去與之決戰。完顏斡魯補、完顏銀可術......幾陣慘烈艱危的戰陣我與衆兄弟衆志成城也都拼得挽回局勢,今番也自當由我親身前往,以靖平京東路的艱危局面。”
當蕭唐擲地有聲的說罷,帥帳內楊進面露不屑之色,也不由得低聲嗤笑了聲,只是他不敢忒過張揚的出尖露頭。因爲楊進連同在場其他各路綠林強寇首領一般,決計不願以自己拉扯起的兵馬家底去與金國那一支如今於京東路來往縱橫,也教宋軍聞名色變的精騎勁旅硬拼。
就算蕭唐僥倖能殺伐得勝,與那等金軍精銳重騎硬抗力拼恐怕也只能爭得場慘勝,兩虎相爭,小者必死、大者必傷,屆時他賴以在恁般世道立足的兵馬又將會消耗傷亡多少?
然而聽蕭唐乾脆的應允由他率領所部義軍去與金兀朮統領的金軍主力正面對決,宗澤心中似有顆大石忽然放下的同時,也頓覺萬般感慨。
畢竟宗澤早年曆任諸州各縣爲官,也早聽聞過蕭唐的生平事蹟而對於他的印象實在忒過複雜。這蕭唐起初不過是大名府治下一處集鎮的東家少主,還曾是有命案在身的配軍罪徒,雖然後來在江湖上闖出些名號,也還不免要奔走於權貴門下,然不出數年的功夫,他卻得官家寵信扶搖而上,雖然算不得權傾天下,可是當初各部軍司諸般武臣軍將在他面前也都須束手低頭。
以蕭唐當初在朝廷中的地位,不似蔡京、童貫等勢焰熏天的權臣受世間罵名,又忒過樹大招風,生時做得權勳貴胄,身後廟食祭饗、榮享世祿,仕途官路可謂是不可限量,但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幹下嘯聚綠林羣寇背反朝廷這等驚世駭俗的謀逆大罪,於金寇南侵國難時救二帝,朝天闕,更是力挽狂瀾震動天下,也不由教宗澤慨然歎服。
然而一朝既爲逆賊,如今舉動便已愈發招人猜忌戒備的蕭唐久後必不能爲朝廷所容。宗澤自知須倚仗蕭唐,心中自也是存着打算驅虎吞狼的心思,可是宗澤也很清楚如今宋廷能保住大片江山未曾淪陷,也是全憑蕭唐率領他麾下諸路義師拼死用命支撐住了局面。每逢外寇強敵精銳,仍是他堅決果斷的力挽天傾,重整大宋山河,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對於朝廷而言,蕭唐此子固然是心腹大患;可是對宋廷百姓而言,他的確是救民濟世的領袖表率。
想到此節,宗澤也不由暗歎一聲,無論以後是敵是友,他當即起身向蕭唐恭正施禮,說道:“既然如此,也全仰仗蕭帥統領大軍戡定金酋之禍,而教京東路黎民百姓免於外寇劫害,賴以滋息......只是敵酋兀朮所率鐵浮屠人馬俱披重甲,柺子馬也皆是精騎利兵,來往反覆衝陣廝殺甚難抵擋,蕭帥如今可已有破敵良策?”
蕭唐也立刻起身向宗澤還禮的同時,心下也已暗付道;鐵浮屠、柺子馬的名頭我也早已聽聞得甚多了,要如何對付這兩支後世聞名的精騎軍旅也早思量計較過,如今因地制宜已做部署,若當真如我所料的那般...不但應能穩操勝算,而且對陣殺伐時我軍的折損傷亡......遮莫也會大大減少,戰事兇險,也遠遠不會似當初對陣西夏鐵鷂子時那般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