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交涉,趙佶與趙桓爺倆已經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而且與二帝一併隨同與蕭唐商議的臣子裡面,似乎大多人也都是心存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念頭,傾向於接受蕭唐的提案。
何況蕭唐所提出的條件很簡單:第一,朝廷下詔賜予蕭唐做爲抵禦金軍侵境的戎帥,具有自設帥司府署的權力,並且根據戰事的需要,可以於收復金軍侵佔區域後自行設立官署和官吏;
第二,財政、軍功、軍事決策指揮上,設立的帥司府署不必受朝廷節制,且北面金國外患涉及到中原江山生死存亡,與宋初時節朝廷敕命戍守邊疆的折家將門內屏中國、外攘夷狄的情況相似,蕭唐不但可以自行任免帥司府署治下的官署幕僚官員,朝廷亦不可無端再將帥司府署設下的官署再劃屬爲治下的府衙;
第三,宋廷起先或是用於賠償求和,或是金軍於東京汴梁所擄掠的教坊樂工、技藝工匠、鉅額錢糧、文籍輿圖、寶器法物、戰馬軍械......等所有俘虜物資,無論是返至汴京時用於賙濟災民,亦或者做爲義軍軍資,也皆由蕭唐所部兵馬全權處理。
蕭唐所提出的條件,無外乎就是讓朝廷承認自己就所統領的義軍可成立與漢魏門閥、唐朝藩鎮、日本幕府都有許多類似之處的自治勢力。實則於正史中康王趙構南逃建立南宋政權後,便曾下詔稱:河北招撫、河東經制及安撫等使皆得闢置將佐官屬,行在五軍並御營司將領亦闢大小使臣,諸道郡縣殘破之餘,官吏解散,諸司誘人填闕,皆先領職而後奏給付身,於是州郡守將皆假軍興之名換易官屬......因與金軍戰事頻發而不得已擴大了於前線作戰的宋軍主將府署的軍權職能、便宜置吏等權限。只是因苗劉兵變、淮西軍變等事件影響,趙構又開始傾向於和金國議和,而愈發忌憚武將擁兵自重,又開始剝奪岳飛、韓世忠、張浚等各路抗金主帥的兵權,朝廷武將於南宋初期略顯提高的地位,到底還是被打壓了回去。
只不過蕭唐向趙佶、趙桓索要的帥司府署自治權限,卻是朝廷不能說罷免便能輕易罷免的藩鎮體系。
比起與那些得寸進尺,慾壑難填的金軍韃虜談判,蕭唐開出的這些條件已極是公道合理了,趙佶與趙桓自是喜出望外,又哪有不允之理?而二帝雖然昏庸,隨着他們一併與蕭唐乃至蕭嘉穗、許貫忠、李助、朱武、柴進、晁蓋等幾員頭領交涉的那些臣子可不是因形勢急迫而頭腦發昏的庸才,其中也有人意識到了朝廷一旦開了這個先例,也就相當於允許蕭唐非但再不會是與宋廷勢不兩立的反軍寇首,甚至可以像大唐藩鎮節度那般合乎法理的擴展自己的私人軍隊和國土,名義上隸屬於朝廷,但是可以不服從官家的調遣,而且倘若對金國的戰事進展順利,實際上已足夠的條件建立自己的獨立王國。
然而趙佶、趙桓此番欽點帶挈前來與蕭唐交涉的朝臣,其中並沒有以性情剛烈偏執而聞名的強硬派文臣。似乎也是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觸怒了蕭唐,所以能坐在談判桌上的臣子,大多還是以先前於金軍兵臨汴京城下時朝中的主和派,其中也有一個引起了蕭唐的注意,那人便是別號龍溪居士,如今官居資政殿大學士的宇文虛中。
只是雖然這宇文虛中先前也是力主朝廷向金國議和,認爲可以以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爲條件促使敵軍的主和派之一,可是蕭唐也很清楚他絕非是那等鮮廉寡恥,爲求自保不惜割地賠款、對外寇卑躬屈膝的軟骨奸臣。因爲先前也正是這宇文虛中上書極力反對背盟聯金滅遼,直言鄰舍家進了強盜,非但不助鄰居驅趕強盜,還夥同強盜佔了鄰舍家。自此鄰居換成強盜,自家又豈得安生?而從一開始便意識到女金國終將成爲宋朝真正的大敵。蕭唐更記得宇文虛中在正史只能夠做爲南宋使臣出使金國而扣下,索性留在北地受金人重用,實則忍辱負重,暗地裡派親信往南宋發密信告之金國虛實,後來卻事發被害,連同全家百餘口也盡被屠戮的悲慘下場......
至於導致宇文虛中的死因,從南宋後孝宗、寧宗等幾個最金國態度強硬的皇帝追贈他這個投金的臣子諡號肅愍、賜廟號仁勇,又加贈少保、賜姓趙氏的行跡看來,宇文虛中當真極有可能是在宋金兩方都有“無間道”內應的情況下被秦檜揭發、趙構有意謀害的情況下暴露身份而被金國誅殺。至少眼前而論,蕭唐大致也能推敲得出面前這龍溪居士心中的顧慮與想法。
當初宇文虛中之所以力主與金國議和,應是出自於使大宋朝廷立解迫在眉睫的兇禍,暫時隱忍得以喘息之機,再圖與金國長久對持的目的。如今的情況更是如此,他似乎也是考慮到只要能夠保住趙氏宋廷江山,蕭唐所提出的這些條件,盡都可以滿足。
只是談判桌上,宇文虛中意味深長的望向蕭唐,仍不禁問道:“蕭頭領雖有救駕復國大功,只是恁雖欲行藩鎮事,率諸路義師往北據金爲大宋屏藩...而蕭頭領想必也知唐末五代藩鎮擁兵自據,所圖者欲戡定金賊禍亂,然藩鎮亦足以稱禍而致亂......倘若終有一日金賊外患戡定時,蕭頭領卻又有何打算?”
面對宇文虛中試探性的詢問,蕭唐坦然一笑,回道:“宇文學士,如今我等自可打開天窗說亮話,金軍侵入中原江山,於宋而言便是外患,而我率領諸路義軍背反朝廷,對於朝廷來說曾經的確也是內患。然方今大宋局勢糜爛,軍力孬弱,社稷存亡禍患,就在眼前,可是朝廷軍政崩壞無遺,西軍幾支善戰之師,歷經江南方臘、燕雲戰事......如今也早已是元氣大傷,試問金國再度南下時,又能有幾成勝算?
藩鎮募兵有利於挑選精壯、組成強軍,卻有違宋朝祖制,可是我先前既曾背反朝廷,設帥司府署而不受節制,難免受朝廷猜忌,但假設我肯受招安,恐怕朝廷更容不得我。既然無論如何都要遭朝廷猜忌,我與麾下一衆兄弟仍要保住中原江山不被金賊禍害,也莫不如放手一搏,反攻外虜,直搗金人腹地。所以以藩鎮名目徵虜,不至與朝廷內耗惡鬥,同時又爲我與一衆兄弟謀個出路,已是勢在必爲。至於有朝一日終能戡定金賊禍亂時......眼下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到時順勢而爲便是了。”
雖然話到最後蕭唐說得模棱兩可,但是以宇文虛中的精明能幹也立刻想到:金賊滅遼,吞併得北朝全境,而你蕭唐卻是打算反攻北上,而代金另立北朝江山啊......
可是現在已經證明了單憑烏煙瘴氣的大宋朝廷,決計無法抵禦金軍入侵的勢頭。許以一個反賊自治藩鎮的權限,雖然忒過匪夷所思,但二帝連同所有皇族子嗣都險些被金軍外虜擄奪爲奴,中原江山歷朝各代都未曾經歷過這等奇恥大辱,卻不是更教世人直感難以置信?
蕭唐既是叛臣反賊,對於宋廷自也無甚忠心可言,但是很明顯他絕不願見到女真韃虜侵害禍亂中原,就算他野心勃勃,統領諸路亂軍有可能取代遼、金另開元建國,而成爲宋廷北面的鄰國。如今宋廷卻是爭得了殘喘的時間,又能以本來的禍患去對抗另一個更大的威脅,劫後餘生的權宜之計,哪裡還有甚麼選擇的餘地?
宇文虛中念及至此,又把眼覷向惶恐不安,似是早等不及答應蕭唐所開出條件的趙佶、趙桓二帝,不由長嘆了口氣,說道:“臣以爲,金賊勢力浩大,國家社稷險遭淪亡之厄,而蕭頭領與麾下衆義士救駕有功,肯與國家出力,儘可赦免舊識所犯罪惡,且亦當敕命厚封蕭頭領設帥司府署,部領所屬軍將人馬,收伏金賊,令此輩義士建功,進用於國,實有便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