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花想容心意決絕,另外那貌美女子默然片刻,驀的又悵然一笑,說道:“想當年我雖曾在北京大名府諸青樓中爭得花魁行首,卻是樹大招風,也曾受人面獸心的奸廝所制,終日倍受熬煎荼毒,當時便曾想過一死了事。所幸有那位義士長街上手刃惡霸除害,我又得那位貴人提攜,名聲水漲船高,更有機緣遷至東京汴梁蒙官家垂青......
如今宋廷時逢恁般劫難,山河破碎、敗國喪家,二帝爲金寇所擄,你我姐妹二人身感亡國之恨,不願受狄虜所辱...我當然願意與妹妹刺殺敵酋以全名節...我只是在想如今國難時節,那位義士......是否又能在這危難關頭救焚拯溺,救還二帝,乃至遭金賊擄掠的數萬可憐宋民。”
花想容也是青樓間的翹楚人物,她當然十分清楚眼前這位同樣在東京汴梁聞名遐邇的歌伎行首柳影煙,也全憑她口中那位義士開設的金風玉露樓中傳唱曲目而聲名大噪,如今聽得柳影煙親口說及,她面色也不由一動,隨即道:“姐姐所說的那位義士...便是本來受官家格外器重,卻背反除了朝堂,如今嘯聚諸路強寇兵馬,而專要與朝廷作對的蕭唐蕭任俠?”
柳影煙微微點頭,默然半響,又慘然一笑,說道:“本來我也怨他爲何偏要背反朝廷,若非那時我受官家恩寵,換別人時只怕滿門遭禍。可按我對蕭任俠所知,他也絕非是那等心懷狼子野心的謀逆賊首,而如今看來,在朝堂達官顯宦,受官家寵信隆恩,到了恁般時節又有何用?帝王權貴,也只得做外虜的階下囚,還累得千萬黎民遭難受辱,也反而不及蕭任俠那一去...走的灑脫......”
花想容聽罷沉吟半響,驀的說道:“朝廷奸黨弄權、矇蔽聖聰,已鑄成大錯,而任由外虜禍害家園故國,遮莫蕭任俠也是早有所覺?雖無緣拜識尊顏,可是小妹也曾聽聞過由他所創的許多佳曲,未見其人,得識佳作,亦然心嚮往之,朝廷如此懦弱,將大好江山拱手讓人,事到如今小妹也不怕說句悖逆的話,便是反了,卻又何妨?可惜似蕭任俠那等奇人,今生只怕也無緣一見了......”
花想容與柳影煙正說着,卻聽氈帳之外驀的喧譁聲起,她們兩個面色倏然立變。心中也不約而同的念道:難道就在今日,便是你我姐妹二人試圖刺殺敵酋,而共赴黃泉的時日了?
東京汴梁過後,金軍中完顏撻懶麾下大將阿里刮聽聞從汴京宋廷帶路黨王時雍、徐秉哲(汴京城破,大肆向宋廷索要民女,其中以吏部尚書王時雍、開封府尹徐秉哲爲金人掠奪宋人民女最爲賣力,整車大批送入金營,其中王時雍當時更被譏諷爲“金人外公”)討好力諫,得知汴京城內幾大名滿京華的花魁行首名頭,便指名道姓要了花想容、柳影煙二人,雖然一時尚未被侵犯,然而從汴京北往金國這一條充滿血淚屈辱的路途上,那些如狼似虎的蠻人敵寇前來玷污糟蹋,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姿色姣好、鶯語婉轉的花想容身爲汴京清倌行首,以她吟唱宋詞長詞慢調聲動樑塵的本事藝壓羣芳,以往也見慣了那些窮奢極欲的王孫衙內,還有甚身家富貴的浪蕩公子哥兒,而她自有氣節,若肯躬身權貴,也早被汴京達官權貴收養去做豪門寵妾了。如今她自然更不甘做亡國奴侍奉那些禍害祖國山河的外寇敵虜,已然心存死意,只打算自戕以報清白之前伺機刺殺金軍一員大將,以教外敵知曉仍有宋人兒女心存抵禦外敵的死志。
至於柳影煙,她對於蕭唐的態度自有一段故人情分在,雖然當初篤定心思要借得官家恩寵而在汴京乃至大宋的花魁行首中獨佔鰲頭,自己並不是沒有野心,也絕對無法接受與背反朝廷的蕭唐再有甚麼瓜葛。趙佶輕佻浮浪、不似人君,可是就好歹也算知情識趣之人,以現在柳影煙的心氣,也絕對無法接受去被那些只把宋人女子當做禁孌玩物的女真蠻類所糟蹋,也拿定主意和花想容一併通過這種方式以全名節......
緊要關頭,柳影煙自不免又想到了蕭唐。
然而一陣喧嚷聲過後,花想容、柳影煙緊張忐忑,等了良久,外面卻又漸漸安靜了下來。卻是不遠處氈帳內趙福金與趙嬛嬛抱作一團,驚恐的望向那個站在帳口處那個面相豐腴的金軍將領。
“某家聽聞趙佶膝下宗女之中,當屬茂德帝姬容貌最美,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虛。柔福帝姬也是妍姿豔質......”
聽得那金軍將帥稱讚自己貌美,趙福金與趙嬛嬛卻頓感頭皮一陣發麻,然而如今身邊再無內宮侍衛隨從跟隨,這兩個落難的帝姬自也與民間那些面臨兵災匪劫時悽苦悲涼的可憐女子沒有任何分別。
而完顏斡魯補已賞賜過帳下一衆猛安謀克,聽聞趙佶子女之中以茂德帝姬趙福金最是貌美,平素又與柔福帝姬趙嬛嬛十分親近,便將她們二人都留將下來。今日親眼前來覷見趙福金果然生得仙姿玉貌,而趙嬛嬛也是容貌俏美、楚楚可憐,而且那般宋人貴室女子柔弱的模樣與契丹、女真等部女子相較更有一股我見猶憐的風情,心中也大起愛惜之意。只是完顏斡魯補那對招子在趙福金、趙嬛嬛二女身上端詳的越久,也教這兩個帝姬頓感似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渾身顫抖不停,滿心也只覺徹骨冰寒......
然而眼見自己的妹妹趙嬛嬛驚懼的俏臉發白,渾身顫慄着,一對小手也只顧緊緊薅緊自己的衣衫,向來性情溫和柔弱的趙福金強自鼓起勇氣,將趙嬛嬛一把攬到了自己的身後,忿然瞪視向完顏斡魯補,而振言道:“這位將軍,我雖只爲一女子,卻知蓋女人之德雖於溫柔,立節垂名鹹資於貞烈之理。貴國師出無名入侵我宋朝江山,雖一朝得勢,強擄我等大宋宗室子女。我雖爲女兒身,仍心懷國家之恨,又如何情願順服於你?這位將軍想必也是貴國要臣,若是欺辱強迫一國宗室子女就範,何止無大國風度,卻又與禽獸何異?”
完顏斡魯補聞言一怔,旋即大笑道:“你們漢人的書經典籍某也看過許多,着實也教某受益匪淺。可是你們宋人太祖皇帝與他兄弟吞蜀滅宋時,甚麼花蕊夫人、小周後,奪人亡國之君妻女的勾當便沒做過?漢學經世濟國良法,知文達理之道,某家自是深學常思。
可是我女真兒郎,卻不似你宋人恁般詐巧虛僞,是你宋廷昏聵失勢,而被我金國征服降順,天下大勢說到底還是成王敗寇、強者爲尊。帝姬講甚貞烈,這卻又有何用?何況所謂的宋朝二帝,你那父皇、皇兄聽聞我欲得兩位帝姬,也早已應允肯許於某家,即是你宋人的官家急不耐要將你二人送與某以保苟安,茂德帝姬卻還有甚理可說?”
完顏斡魯補方自說罷,旋即把手一揮,氈帳外恭立的金軍兵卒也立刻搶入帳中。須臾間,又是一聲尖銳的驚叫聲從趙福金、趙嬛嬛帳中響起,也直教周圍各自驚懼自危的宋人俘虜聽了也都不由心頭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