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汴梁城內,本來繁華的大宋國都城內到處都是一片人心惶惶、悽清冷淡的景象。畢竟任誰也不知道城外如狼似虎的金軍還要困城多久,也不清楚各處勤王大軍幾時才能來解圍。
除了在這特殊時期於城內維持汴京治安,以防有人趁火打劫、橫行不法的民壯城巡隊比以往更多之外,而自從汴京被圍攻之後,諸處城門盡閉,已有衆多百姓無柴無菜可買,城內儲存的糧食尚不知能否熬到金軍退兵,原本燈紅酒綠、繁華熱鬧的汴京城內氛圍也愈發的蕭條蕭殺。
而坐落於東大街辟邪巷內一處府宅之內,陳希真面色陰滲滲的獨坐在廳房之中,卻也不似是因有外寇長驅直入而爲國憂忿,眉宇間滿是怨毒之色,看起來端的可怖。
東京汴梁是否會在金軍的猛攻下失守,陳希真的確已不在乎,因爲趙佶禪位、趙桓繼位過後,他也不再算是受大宋官家寵信的修道高人,多少年來的苦心孤詣,期望攀得覲見聖上的機緣,可是隨着帝位交迭,到頭來也只能落得一場空。
本來陳希真看不起高俅,卻甘願奉其驅策,就是爲了憑藉其鼓吹的都籙道法接近官家得以怙恩恃寵。而且陳希真自認爲人處世的能耐,也遠勝過當年曾備受官家恩寵,後卻因樹敵甚多而成衆矢之的,如今只得黯然歸隱的通真達靈先生林靈素,屆時再興神霄、建寶籙、崇大道......甚至借朝廷之勢成爲天下道門領袖人物,如何不能世享聖寵富貴,於史書上再留下名聲?
是以陳希真一搭上了官家這條線,便知自己已不必再覷高俅眼色行事。而高俅請命掛帥率領諸路官軍前去征討蕭唐時,陳希真甚至大致能預料到圓社高二恐怕也要折在蕭唐手上,倘若那反賊殺了高俅最好,也省得在官家的寵臣之中還要受那廝節制......與蕭唐的仇怨也能暫擱淺下來,陳希真授意祝永清無須極力自薦請命,反而與高俅的命運捆綁在一處,那兩個曾經受官家的寵臣一個反了,另一個若是也死了,便也該輪到我陳道子上位了吧?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金軍悍然南侵,北面禁軍官軍莫當其鋒。趙佶震恐禪位,而趙桓繼承皇位以後爲平民憤又開始要肅清曾受他老子寵信的舊臣......比起蔡京、童貫這等朝中大鱷級權奸,陳希真的確連個屁都不算,然而在清算先帝時節寵信的權臣、親信的呼聲下,陳希真處心積慮的剛與先帝處下的些許交情也再無用處,趙桓本來也不似趙佶崇道那般狂熱任性,何況又是被逼着坐上皇位來代父受過面對那些如狼似虎的金軍,正是火燎眉毛的時候,一個剿賊蕩寇時連吃過幾次敗陣的殿前司虞候,卻做了常在父皇身邊轉悠的道士?朕可沒空搭理你,愛滾哪滾哪去,朝廷不再予錄用。
於是乎,陳希真多少年來的苦心經營,卻是在一朝之間被打回原形,本來終日把忠義掛在嘴上的他心中也騰的燃起無比怨毒的火焰,再想巴結着大宋皇室往上爬,按自己的年歲,可還有甚麼機會?
非是我陳道子直如此命慳,也不是我不肯忠於大宋,先後兩帝包藏奸宄,任由賊臣誤國賣權,如今少帝以除奸削佞的名義,倒迫得我恁的沒路走......若論經綸濟世之才、統兵御將之能,我陳道子又比朝中哪個差了?只是宋庭權奸閉塞賢路,我不妄交人,只盼得以修道以謀功業,到頭來卻遭如此輕慢恥辱!又教我如何甘心恁般屈沉了?
然而如今恁般形勢之下,也未嘗不會有機緣教我一朝翻身,甚至還能凌駕於這幹輕慢待我的昏君佞臣頭上,只是有的事一旦做下......開弓便已沒有回頭箭了。
陳希真心中發狠念時,卻忽的廳房外一陣叫罵聲傳來:“直娘賊!金狗忒過猖獗,便是發炮轟那幹韃子又待怎的?叵耐李邦彥那誤國賣權的狗賊,倒將那發炮的霹靂炮手梟首處死!方今那官家生得那對招子須也是瞎的,重用那幹被韃子嚇得慫膽的奸廝鳥!便是那做得京城四壁守禦使的李綱,若是與阿爹比較起來,就憑他的本事也配?我阿爹足智多謀,朝廷卻偏生罷黜不用!
若要我說,不若先摸進那幹誤國奸廝的官邸,一股腦兒都殺個乾淨。玉郎,你在殿前司既還有職事差遣,按我之意,你我不妨率彪軍馬趁夜殺出城去,哪怕那廝們千軍萬馬團團圍住,我那枝梨花槍也攪出一條血路,只管去割了韃子主帥的鳥頭,汴京之圍自然也便解了。”
聽得房外的叫罵聲,陳希真重重的哼了一聲,在如今恁般時節整個東京汴梁城中還能放出恁般渾話的,也就只有他那腦袋裡似少生了一根筋的女兒陳麗卿了。
而此時祝永清拿好言安撫着陳麗卿,也踅將進了廳堂時,卻覷見陳希真面沉如水,冷冷的向這邊覷將過來。陳麗卿見了她阿爹,也渾沒個眼力價,而張口又大聲喧嚷道:“爹爹,方纔可是聽得孩兒言語了?我們卻好去立下大功,拿金狗主帥頭人到朝廷領賞,還愁恁不得再受重用?”
陳希真卻冷聲說道:“如今你我俱已是白身,朝廷如何應對金軍,又幹你甚事?饒是你在如今時節自作主張能與金軍殺得幾陣,朝廷便封贈你不迭?嘿嘿...恐怕非但無功、卻是死罪。宋廷換了官家又待怎的?如今看來兀自是昏聵無道、用人失當,而直教汴京城中人人怨尤。如今金國氣勢已成,既然能長驅直入殺至東京汴梁城下,便是一時攻克不下,恐怕這大宋國都早晚也必是不保了......”
祝永清自是極有心機之人,他聽陳希真說罷面色驀的一變。自己這岳丈本是城府極深之人,可如今言語中不但怨懣之意甚濃,而且對宋廷滿是大不敬,在以往也絕對不會想現在這般表達出心中對朝廷的強烈不滿。
可是以陳麗卿的心智,她卻根本聽不出他阿爹言語中的另一層含義,而當即又忿聲說道:“當初高俅老兒掛帥興兵討伐蕭唐那狗賊,孩兒執意要去,爹爹卻說恁另有所謀,執意強留下孩兒。如今女真韃子都已殺到汴京城門前來,恁又不做動彈!遮莫如今閒賦在家中,連膽氣都已......”
“小賤人,還不住口!?你還把我當做阿爹麼?倒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往日對你這孽障也是忒過嬌寵了,如今恁般時節你卻仍不知收斂,當真卻是要害得全家橫禍臨頭不成!?”
話還沒說完便被陳希真厲聲打算,陳麗卿登時也愣怔住了,她呆呆的凝視着自己的父親,竟見他雙目中滿是戾氣,面色猙獰如鬼。陳麗卿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君,可是她心智上有些缺失,以往陳希真也常做呵斥,可是也極少會衝着陳麗卿發如此大火,當即反教做事全憑己願而常好殺人,卻依然對自己父親有些畏懼心理的陳麗卿雙目兩行淚珠兒撲簌簌的滾下來,只是嗚嗚的哭,立刻打溼了遮蓋住半邊面龐的紗巾。
祝永清見狀也連忙跳出來打圓場,說道:“岳丈息怒,姊姊性情天真爛漫,自是心直口快恁又如何不知?如今全因女真韃子侵犯至汴京城下,而朝中羣臣議和的呼聲愈高,姊姊自是激憤,這才一時言語無狀。”
她又哪裡是一時言語無狀?何時又見她有言語得當的時候?
陳希真心中雖然仍然恚怒,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已拿定得主意,也仍舊須要陳麗卿、祝永清全力協助,遂喘息稍定時,陳希真立刻又擺出副顧恤悵然的模樣,而喟嘆道:“罷了...爲父一時恚怒,孩兒你也莫要往心裡去...只是如今金國時運如日中天,又以揮軍兵臨汴京城下。我卻遭官家罷黜,可嘆身家名望,仍盡在朝廷掌控之中。宋廷仍是恁般任人唯親,如何不教素懷忠義的赤子心灰意冷?方今天下大勢便是如此,而爲謀父女婿全家的後路,有些事,我必要與你二人細議個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