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路滑州治下地界的雲臺山,也正是當年蕭唐受趙佶召見入京,而舉家搬遷至東京汴梁途中曾經遭遇劉敏、段三娘等強寇伏擊劫取傢俬與順途押運那第一筆生辰綱的所在。此處也正處於黃河河畔,屬於京畿路與河北路、京東路交界的咽喉要地。而從地理位置上來看,與京東路濟州水泊梁山也不過只隔着幾處縣坊。
而此處軍州,也正是金軍南下直取東京汴梁的必經之路。
是以蕭唐從水泊梁山出兵阻擊金軍,也有條件迅速控制住要扼去處。至少在目前的局勢看來,悍然南侵的金軍在行軍途中爲軍需補給,乃至趁勢燒殺劫掠侵害村坊宋民,地界相距不遠的水泊梁山寨內,蕭唐乃至麾下衆多頭領自也不能無動於衷,周全安頓那些身處於金軍肆虐地域範圍內的百姓,能救出多少,便算多少。
已是冬季時節,雪花飄飄灑灑而落,滑州東南面與京東路相鄰的武丘鎮郊外,一隊軍健時不時搓手跺腳以禦寒冷,正看覷裝束着車馬上路的百姓。
本來世居於此的農戶人家久不曾離鄉,也絕不會由着綠林道上的強寇護送他們遷移。可是蕭唐麾下統管的水泊梁山大寨相距不遠,寨中好漢專只替天行道,誓不損害無辜良善百姓的好名他們也都聽過,何況金軍殺至的消息已經傳開,北地外寇擄掠殘虐無比、見人就殺,就算未曾親眼見過,卻也曾聽過世代相傳過遊牧虜寇犯境劫掠時又將會是何等的兇殘,恐懼就會象瘟疫一樣傳播開來,是以由蕭唐派出的幾路部曲說出來意,趁着金軍還沒殺到門上之前,幾乎所有的莊民百姓也都肯隨着這些反而更值得信任的綠林兵馬遷居到他處。
至於官軍大多訛詐勒索,撞見蕭唐麾下這等綠林中兵精將猛的兵馬,哪裡又敢上前?恐怕只恨爺孃少生兩隻腳,也都殺得屁滾尿流的逃了,指望那廝們抗拒金軍外敵?別逗了。
起碼光是在武丘鎮的幾百戶百姓,便盡皆套起騾牛、收拾細軟,將家中一應傢俬拾當都裝在大小各式的太平車子上。其中除了佃戶莊農,亦有些地主大戶,其中錦衣白淨的富紳裝栓的騾馬車輛自是更多些,其中也有些識得人情常例的富戶陪着笑臉,使些錢財要打點周圍看覷的綠林兵馬頭目,竟似是孝敬那些每次動彈都是伸手要錢的官吏一般。
“唉...真他孃的啊......”
小霸王周通吐出了叼在嘴中早已凍得乾枯的草莖杆,又忍不住咒罵了一聲,心中也感嘆當年若是覷見這些富戶車馬,自都是從眼前經過的肥羊,可是投奔得蕭唐哥哥共聚大義之後,這些尋常百姓人家不止決計侵害不得,過眼的財富不能取,反倒要耽着性命兇險護衛大戶小民百姓周全。
果然這正人君子,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啊......
不過就算周通嘴裡埋怨,但是也決計不敢觸犯寨中森嚴的軍法,最多隻能在心中腹誹幾句。畢竟現在能得與羣豪共聚大義,也不必似當年那般守着桃花山那處小山小寨玩命做些沒本錢的買賣,更不擔心撩惹得有些聲勢的官軍剿了寨子。雖然周通絕不是那種深明大義的磊落好漢,可是他也十分清楚跟着蕭唐哥哥混,做人腰板也能挺得直了。
原來與同爲桃花山強寇頭領出身的李忠哥哥按調遣任命,至金槍將徐寧統管的金槍軍中做得個偏將,先前大多做爲戎衛山寨的守備軍旅,何況以周通、李忠二人的本事,雖受原爲殿前司金槍班教頭的徐寧督管,學得些軍中統領軍卒的要領,可寨中猛將如雲,相較之下這對桃花山出身的義兄弟本領仍是微末,以往領命下山出陣的機會自然也不是很多。至滑州乃至周圍襲慶、興仁數百里地界縣坊村鎮也都有可能遭受金軍劫掠襲擾,周通、李忠也須派上用場,如今遂得令下山,帶挈一部軍健護送此處武丘鎮肯做遷徙的百姓躲避隨時都可能殺來的金軍。
眼下週通一對招子時不時往那些衣着光鮮的富戶轉了幾遭,更多的車仗裡面那些生得標緻白淨的大姑娘家覷將過去,雖然也仍難免抓心撓肝的難受,可也仍舊是那句話:有那賊心,沒那賊膽。
忽的一陣嬉笑聲起,周通耷拉着眼皮循聲望去,便覷見有個女童嬉笑奔跑耍鬧,那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愛,倒也不怕生,甚至徑直跑到周通的面前,張着忽閃忽閃的一對大眼睛覷將過來。
往日在綠林中打踅時,尋常百姓畏懼做沒本買賣的強人,說咱人人兇惡、個個猙獰,盡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現在可好,就連一個小女娃子都嚇不住......周通心中念着,忽然呲牙咧嘴,擺出一副鬼臉,倒把那小女孩逗得咯咯直笑。
“馨兒,莫要亂跑。”就在這時,有個少婦人趕忙跑來,口中又埋怨了幾句,正好與周通的目光對個正着,兩人都一愣怔,而那就婦人驚呼一聲,旋即雙手護住那小女孩,臉上亦流露出些許驚恐之色。
周通嘴巴一咧,心中五味陳雜,因爲他也認出眼前這個婦人,不正是當年桃花山下桃村村裡劉太公的千金,當年自己還曾扔下二十兩金子、一匹紅錦爲定禮,而定要討她做壓寨夫人的那個女子?
偏生是如此時候故人相見,周通心說自己也絕不能跌了份,他刻意將腰板挺得筆直,故作豪邁狀把手一揮,朗聲說道:“你休要驚慌,我小霸王言出必踐,當初既折箭爲誓,不再撩撥你劉家,大丈夫作事,又怎生能夠翻悔?何況我已投奔蕭任俠共聚大義,是專要替天行道的好漢,又怎會再侵擾你這等尋常百姓?”
那婦人見說心下稍安,然而眼見周通這副故作豪邁的模樣嘴脣卻不禁一扁,似乎是盡力按捺住自己不能流露出笑意來。顯然這個當年桃花村劉家的女子也想起這小霸王黑燈瞎火的摸進自己的閨房,卻被一個古道熱腸的胖大和尚按在牀上一通暴打的那段往事......
而周通又把眼朝雖被那女子抱住,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仍不禁好奇的覷將過來的女孩望去,他嘴角不住的一抽抽,隨即問道:“這女娃子,是你的閨女?”
那劉家女子見說也忙回道:“正是,家父幾年前病故,先前曾與此間一處員外相識,就他家長子與奴家做媒,嫁過來至今已有數載。”
正說話時,正有個員外打扮的壯年漢子忙踅將過來,那女子見是自己的夫君,遂按下當年周通打算強娶自己的往事不提,只說這位頭領在故里旁的桃花山上落草,又投奔得蕭任俠聚義,不侵擾無辜百姓,如今亦來護送武丘鎮平安遷徙。那員外聽罷自也是向周通沒口子的稱恩道謝,而周通橫着眼斜乜過去,撇着嘴木然點頭算是示過意了,而瞧這廝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待這一家三口與宅內家丁再啓程上路時,周通也少不得自賣自誇,說是俺們這等好漢保爾等周全云云,隨即待目送他們遠去,一股寂寞的哀傷悄然間又襲上了周通心頭,他搖了搖頭,臉上也滿是一股寂寥蒼涼之色,而出言嘆道:“唉...此情此景...你娘個腿的......”
約莫一兩柱香的時候過後,心中仍滿是惆悵的周通眼見此間百姓盡皆撤離了,他伸了個懶腰,正打算招呼小的們撤離,與其他地界護送百姓遷徙的兵馬會合,再返至梁山泊向蕭唐交令時,卻忽的見到於前方探覷的李忠率一彪軍健急忙奔來,看來也甚是驚慌,遂立刻高聲問道:“李忠哥哥,怎生恁的驚慌?”
而那邊李忠聽周通問罷,也立刻大聲嚷道:“滑州治所已被金狗攻破,那廝們縱容軍馬四處劫掠,已有一彪軍馬殺至,距離咱們也不過兩三裡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