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字晟仲,按許貫忠所述其乃福建路延平出身,爲元豐年間的科舉文魁,官居端明殿學士,亦是如今有名的大詞人。
只是因爲其年事已高,所以許貫忠在向蕭唐介紹他時也只是以表字稱謂已做敬稱,然而當蕭唐聽到這個名頭的第一反應,腦海中卻驀的浮現出一個與這個文臣詞人截然相反的形象來。
在後世一位耳熟能詳的武俠巨匠的著作裡面,的確也是朝廷文官出身的黃裳卻又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由於宋徽宗委派他蒐集天下道家典籍雕版印行,黃裳竟然從道藏經書中悟得了武功的高深精要,不但無師自通,內外兼修,自學成一位絕世高手,還撰寫成一部博大精深,諸般武學的原理皆都不脫離那本著作所載的秘笈經典,影響後世江湖幾百年,引起江湖羣雄的爭奪,掀起一陣陣腥風血雨,還有天下五大高手齊出,於華山之巔爭奪那本秘笈寶典......
可是眼前這個早已是遲暮之年的黃裳,是否又有那位武俠著作中那武學奇人震古爍今的本事?
而當初身爲朝廷重臣的蕭唐也很清楚那個對道家癡迷倒似入了魔怔的官家趙佶,自崇寧年間伊始便詔令搜訪道書,命書藝局令道士校訂《天宮寶藏》增至五千三百八十七卷,的確也從政和年間開始,便又下旨遍搜普天下道家之書,雕版印行,這些年下來總共竟然已經達五千卷以上,並謂之《萬壽道藏》,因修藏始於政和年間,故又稱《政和萬壽道藏》,可是這部中國道教史上重要道藏典籍于靖康之亂中散佚,後到金代殘缺,時至後世已經不復存在。
只不過那趙佶似乎的確也沒有甚麼耐心,他動用國家的力量網羅天下道學典籍,可是多半也是隻是大興土木、興建宮觀,熱衷於爲神仙人物加封賜號以及制定道教節日,乃至聽信些道宗稀奇古怪的偏門追逐長生之道。只不過他是皇帝老子,他自然可以任性,可是但凡奉他御旨雕版校對的官員卻決計馬虎不得,上呈於官家的道學典藏之後倘若稍有疏忽刻錯了字章,便是玩忽職守甚至欺君的死罪,也必須逐字逐句極爲細心的校讀。
換而言之,黃裳這些年下來精心收羅、核正、校對浩如煙海的天下道學典籍,由於職責所在又利用朝廷的勢力而逐次過目甚至鑽研領悟的道學藏書,恐怕還要比薊州九宮縣二仙山中隱世修道的道宗高人羅真人還要多。
熟讀唐詩五百首,不會寫來也會吟。更何況年邁的黃裳,他之所以受趙佶委派遍搜普天下道家之書,並核正校對雕刻恁般要緊的職事,也是因爲黃裳除了滿腹經綸,又精於作詞之外,他同樣也是對於道家研精究微,見底極深的人物。
待麾下兵馬繼續啓程,攜金節與其妻小三人、杭州代知府趙霆以及黃裳身邊倖存的僕役往秀州海岸處行去的途中,蕭唐自然也去尋黃裳與他敘話言談,雖然蕭唐並沒有遁入山門去練道修真,好歹當年在薊州二仙山與羅真人相處過一段時日,並且的傳授天罡五雷正法的要訣法門,不止五識聰敏,對於道宗內丹練炁運氣之法領悟極深,與黃裳攀談之際,他也能發現這個看似年邁儒雅的長者可不止是精神矍鑠,而且雙目神光湛然,呼吸吐納綿長深遠,渾身也透着一股高深莫測的氣質(正史中的黃裳於南宋高宗建炎三年卒,享年八十七歲,《演山先生神道碑》有載其生平事蹟時提及:“頗從事於延年養生之術。博覽道家之書,往往深解,而參諸日用”)。
然而蕭唐在注意黃裳,黃裳也在注意着蕭唐。
誠然蕭唐已經公然起事造反,只以身份立場來說,彼此也應該是勢不兩立的關係,可是黃裳多少也曾聽過些蕭唐這個曾爲天子近臣的爲人風評。他也完全是憑藉自己的學識而在朝中立足,文章得神宗皇帝喜歡,又因深諳道學而被趙佶委任,而這位元豐年間的便已入仕的幾朝老臣也並沒有傾向於蔡京等那一方權奸勢力,甚至還曾公開反對過由王安石初創、而後蔡京倡行的官員子弟免試入國學,平民子弟經考覈入學而區別劃分官門布衣學子的三舍法(史書有載:黃裳指責時謂之此法“宜近不宜遠,宜少不宜老,宜富不宜貧;不若遵祖宗舊章,以科舉取士”,其後公私繁費,人不以爲便,罷之),也曾歷任禮部奏進士,福州知府,禮部侍郎並遷尚書的職事,雖然在朝中權柄不足以改變政局,可是素來也知民間疾苦的官員。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的彼此謀面,黃裳這個已至致仕之齡的老臣本來與新近公然造反的蕭唐之間不會有任何關聯,可是自己也的確是被這個反軍的大頭領從摩尼教衆的圍殺中解救出來,再親眼見到蕭唐善待趙霆、金節等朝廷文武官吏......兼之黃裳本來就是江南福建路出身,當然也十分清楚討得官家、蔡京歡心的蘇州應奉局總管花石綱事務的朱勔,實則在江南民間的名聲又是何等的臭不可聞。
蕭唐率領諸路義軍對待那些誤國奸官與尋常臣子的態度的確截然相反,黃裳自知也絕不能與那些野心勃勃、兇殘暴虐的賊黨寇首視之,結合自己以往所聽聞的風評以及如今親眼所見,黃裳方知自己對於蕭唐的所見所聞,也的確不假。
而且黃裳自知年事已高,蕭唐身爲朝廷重臣背反朝廷的舉動雖然出人意表,可是既然他要幹下恁般驚天動地大事的主意已定,自己也只不過是個早該致仕歸隱的老臣,也無力爲朝廷說服對方回心轉意。黃裳尋思既然對方並不會逼迫自己從賊,而且無論是自己、趙霆亦或是金節畢竟都曾深受了蕭唐的救命大恩,兩人彼此攀談的也甚是投契,黃裳與蕭唐索性起碼在這一段時期之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計較彼此反軍寇首、朝廷老臣的身份,一路上彼此相談甚歡。
而現在黃裳唯一的心願,就是返至朝廷後繼續覈對補全自己於江南兩浙、福建路地界搜訪而得的道家遺書,完成他於長達數十載的仕途官路之中最後的最後一樁職責差遣。
期間黃裳忽念及一事,也不由嘆道:“老朽費力勞心蒐羅道經典籍,雖是奉旨勾當,但是念及若能正合天下道宗遺落於各地的典藏整合流傳於後世,好歹也是功德一件,只是盡人事聽天命,也難以盡善盡美。譬如老夫曾聽聞道宗先聖紫陽真人蔘悟道法,後著書立說傳道於天下,參悟金液還丹火候之訣,所作《悟真篇》行於世。
老朽拜讀,果然深感此書宗承傳統內丹學說,乃修丹之金科、爲養生之玉律...只是紫陽真人所著名篇之內記錄金丹藥物火候之訣,他中進士入仕後尚爲府吏時因火燒文書罪發配嶺南、悟道時於成都山中修隱、而後又曾回江南傳道......生平遊歷四方,直到臨海趺坐而化,所傳另有道體法用妙訣並未流傳於世,老朽每每想來,也是深以爲憾......”
黃裳心想蕭唐並非修道之人,自也是趁着蕭唐有意詢問之際,隨口與他言及些自己不足爲外人道的心中遺憾事。可是蕭唐聽罷卻又是心思一動:黃裳口中的紫陽真人張伯端,不也正是二仙山羅真人曾師從的道家先人?那麼他口中所說未曾尋覓得見的道體法用妙訣,難不成與自己得羅真人所傳授的天罡五雷正法有着莫大的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