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尺,你這小子吃過肉嗎,怎麼長得這麼結實?”一個穿得和乞丐沒什麼區別的高麗少年,愉悅的將一條薄而肥的豬肉片拎到半空,然後慢慢往嘴中放着,臉上寫滿了享受。
“帶刺的還是不帶刺的?”被問到話的壯實後生嘴中已經被塞得滿滿的了,以至於其整個下顎都往前面突出了半寸。儘管如此,他那支滿是粗繭右手,還在自己碗裡扒拉着,時不時挑出一塊食物,十分滿足的往已經沒有任何空間的油嘴裡塞去。
“說得你好像兩種都吃過似的!”問話的少年不屑的別過頭,順手在另一個同伴碗裡偷出一塊半生不熟的肥豬肉。
“櫥孫,你小子還別說,億尺從前還真吃過肉!有一回我家老爺宴客時,這小子站在旁邊給客人倒酒,一個客人帶來的小孩子掉了一大塊魚肉到地上,主人便賞給他了,把這小子高興得半宿沒睡,做夢還在砸吧嘴!”
這夥圍坐進餐的人中,有了揭了億尺的老底。照說這事放在任何正常的國度,這都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可是在場這些奴婢出身的後生聽來,沒有一人有鄙視的意思,反而都是目帶羨慕的望向這個滿嘴流油的吃貨億尺。
是的,這些看着二十歲不到的後生,都是來自高麗各地的奴脾,其實從他們的名字就可窺知一二,這些後生只有名而沒有姓氏,而他們的名字千奇百怪卻很容易歸納。比如億尺就是說這小子生下來時便長得壯實。而櫥孫。十有七八是母親在廚房幹活時生下的。剛剛揭人老底的叫做田女,不用說是在田邊出生的。
“田女,誰給你起了這個怪名字?咱們都是男奴,又不是女婢!莫非你不是男人?”櫥孫生平頭一回吃得這麼歡樂,不由取笑起同伴道。
“打小沒問過,現在想問也問不着人了!”話雖這麼說,田女的臉上卻看不出太多悲傷。在這個時代。就是高麗平民生了病,都是隻求鬼神不問醫師,更何況奴婢?這些人一生下來就到了地獄,兩三個成年男人的價值才能抵上一匹大型牲畜,主人又怎可能給他們去請稀有的大夫?所以知道田女名字來歷的人,不少都已不在人世了。
這時億尺吃着吃着,不知爲何眼眶突然溼潤了,只見他狠狠往肚裡嚥下嘴中嚼得爛得不能再爛的食物,方噙着淚道:“韓太師真是上天派來的救星啊!給了我們良人的身份。還分給我們吃肉!”
一聽這話,櫥孫神秘兮兮的探出頭道:“你們哪裡知道,其實給我們奴婢良人身份的,最先是天朝的大將軍!當時開京受到天譴以後,禮成港和開京的奴脾全都跟天朝大軍走了,足足有十來萬呢!就是有些不願隨他們去天朝的奴婢。天兵竟然發給他們足足十兩白金。二十斤大米的路費啊!”
周圍幾個人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懵了,繼而只聽田女嘲笑道:“你是吃肉吃蠢了吧!打我生下來,不,打我祖宗出生,就沒有聽過有這樣的好事!還十兩白金,二十斤大米,都足夠買下我了!”
“你這混蛋,生在這貧賤之地,配知道什麼?我當初就是聽說這樣的好事。偷跑到開京的!哪知等我到時,天兵早早便走了,開京城外已經成了一片戰場。有李太師的人跟大爲國的天遣忠義軍打的,又有李太師和李太師的人自己打的。我實在待不下去,只好一路向南乞討,最後到了這裡!”櫥孫憤怒道。其實他和這幾個本地的奴婢還真有些不同,聽其口音還真是楊廣道的。
“別動怒啊!櫥孫你知道得多,給我們講講,天朝爲什麼對我們這麼好?”一個叫點順的漢子插嘴道,這個名字又有特點,原來是生下來身上帶着比較明顯的痣。
“我也是聽說的,在天朝根本沒有我們這樣的奴婢,天朝元帥說這是野蠻無知的蠢習俗,一定要廢除!”櫥孫面帶憧憬,道:“我若是來世投胎,要是能投到天朝,該有多好啊!”
衆人見說,連最美味的肥豬肉都忘了吃,只是癡癡的望着櫥孫,暗暗在心中祈禱自己的神佛保佑,下輩子能夠不再受這樣非人的苦。
“啪、啪、啪!”就在大家都發呆的時候,一陣拍掌之聲將大家拽回悲慘的現實,只見一個身穿甲冑的軍官慢慢走在這破敗的城牆上,對這些解放的奴隸做着戰前動員:
“大家都聽好了!快點吃完碗中的美味!這些都是我們韓太師的恩賜,只有吃飽了,纔有力氣打垮城下的逆賊!記住,你們的一切都是韓太師給的,若是你們落到國賊手上,即便不被殺,也會過上從前那樣豬狗不如的生活!被他們奴役,被他們欺辱!大聲告訴我,你們願意回到從前嗎?”
“不願意!”
“決不!”
“殺光這些髒豬!”
獲得自由又吃上飽飯的前奴隸們高聲怒吼,倒不是這些做工作的軍官口才好,實在是有生以來面臨過的所有黑暗與無助,讓他們打心眼裡不願再回到從前。這樣的情景,此時此刻發生在大丘每一段城牆上。
城上的動靜驚動了圍城的大仁國軍隊,沒過多久,他們的將軍做出了迴應。
只見五個衣衫襤褸的戰俘被推到城牆之下,暴露在守城“士兵”的視線中,只聽攻城方扯着嗓子大叫:“你們這些賤民、奴隸,上戰場只有死路一條!我英勇的大仁國士兵能以一當五!”
這個聲音剛剛落下,只見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手握長刀,氣勢洶洶的站到這五人面前。這五個戰俘雖是攻城方選出用來“殺雞駭猴”的棋子,卻十分不配合這場演出。這五人見那握刀的士兵出現,頓時掙脫看守轉身就跑。哪知一切都在攻城方的預料之中,他們腳上的鐐銬這時發揮了作用:除了一個小步跑向城牆下的俘虜,其他四人都因心慌沒控制好步伐,全都摔倒在地,成爲身後士兵一一屠戮的活獵物。
wωω ●TTκan ●¢ Ο “求求你們!拉我上去!他們都是瘋的啊!”俘虜撕心裂肺的哭號終於換來城牆上拋下的一根繩索,這人喜極而泣,拽住繩索就往身上打結。守城的奴隸抱着物傷其類的心態,齊心協力將此人往上拉。
“哈哈哈……這些雜種,蠢都能蠢死,也配作我們的敵人!” шшш .ttkan .c○
城下肆無忌憚的笑聲,讓奮力拉繩的億尺、櫥孫、點順、田女等人有些摸不着頭腦,而從周圍同胞處投來的那種失落中又夾雜着無奈的眼神,讓他們的感覺越來越不好,果然等他們把人拉上來時,這名俘虜已經斷了氣。
“這些混蛋!我要殺光你們!”億尺從屍體上拔出一支箭矢,憤怒的狂叫道。
“這個人是我們在破軍嶺捉的奴隸,他和你們一樣,都是死不足惜的賤民!知道破軍嶺這個名字怎麼來的嗎?那是高麗太祖王建當年的兵敗之地,傷心之地,逃跑之地!如今天厭王氏,高麗已亡,爾等還逆天而行,都想被碎屍萬段嗎!”
“賤民們,事到如今,你們只有一條活路,那就是殺死你們身後的監軍,立刻打開城門投降!不然城破之時,就是你們的死期!”
城下的攻心戰正在進行着,一般這樣的威脅過後,便是攻方攻城的開始。不管叫不叫得開城門,攻方將領都認爲這種方法起碼可以有效打擊城上這些奴隸的士氣。
別小看這種攻心計,只要這些奴隸在隨後的戰鬥中稍微帶些顧慮,在眼下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關鍵時刻,也許就能挽救一條攻城士兵的性命。
“準備攻城!”
根據以往的經驗,只要是奴隸守城,這城池就別想不戰而勝。所以攻方的將領沒有心懷僥倖,而是下令推出樓車、雲梯,準備攻城。
“這些賤民只有躲在城牆後面時,纔會給我軍帶來麻煩!只要衝上城牆,站到他們面前,這些雜種就死定了!”
最後的戰前動員做完了,三千攻方士兵已經整裝待發。不多時,六架簡陋的樓車開始緩慢靠近城池,最前面的一千弓手開始往城牆上射箭,這個時候是攻城戰最輕鬆的一刻,因爲守城的主力都是奴隸出身,如何會弓箭這種只有上等人才會的技巧?
億尺和他的夥伴,這個時候應該說是戰友們,已經被弓箭壓得擡不起頭來。億尺只覺得一顆心噗通噗通快要爆出,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他突然感覺頭被人猛的拍了一下,等他擡頭看時,拍他的軍官已經小跑出幾步遠了,隨即便聽得竭嘶底裡的聲音響徹在城牆之上:“全都起來!反賊要上城了!”
億尺想到剛纔拉上來的那具屍體,義憤填胸的抱起一塊大石,正要和篡國反賊的軍隊來一場殊死搏殺,哪知就在這一刻,城下飛來的一支箭矢正中他的面門,這個少年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億尺!!!”
在億尺左近戰友們的哭嚎聲中,反擊開始了。雖然對攻防雙方來說,這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但放在整個戰役之中,卻只是慶尚道與全羅道無數場戰鬥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縮影而已。(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