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山還在爲接收十萬百姓做準備,梁山本寨已經叫投山的百姓給擠爆了。早在昨日,人數業已突破了六位數,正朝十五萬大關邁進。
望着源源不斷涌往的百姓,此時蕭嘉穗不知是該自豪,還是該犯愁。自豪源於這種壯觀景象與他有分不開的關係。放下原本鐵了心要上山的百姓不表,許多猶豫不絕,模棱兩可的人,便是因爲他的努力,這才最終拖家帶口,告別故土,咬緊牙關決定賭上這一把。
上山的百姓多,這是好事,原本說不上什麼愁不愁的。不久前梁山在高麗都城大撈了一筆,又連續打破了淄州、青州、濟州、鄆州,是以在最關鍵的糧草問題上,反而是不用怎麼操心。
可問題在於,眼下的梁山島,實在沒有空間來安置百姓了。在他的建議下,王倫把島上能砍的樹都給砍了,能整出來的平地、山地也都給整出來了,甚至王倫還下令,讓水軍都住到了船上,把營寨空出來借給老百姓暫住。雖是多管齊下,可這種種舉措,在絲毫不見減少的人潮跟前,仍舊是杯水車薪。
實沒想到,這座超負荷運轉的巨島,也有拖不動的一天。
說實話,王倫也沒料到情況會這麼火爆,因爲鄆州和濟州的情況,他心裡基本有底。此時鄆州除了陽谷、平陰這兩個處於西北角和東北角的縣域,還有投山的百姓在路上,其他縣的高峰已經過去。可意料之外的是。從興仁府和濮州地界上過來的百姓。此時居然佔了投山百姓的三成上下,經過一番調查,這兩個州府怕還只是剛剛開始,人潮的高峰應該還在後面。
山上住不下,只好在山下想辦法。
根據王倫的軍令,朱貴已經動員起來。此時水泊周圍的四座酒店旁,動員了馬、步軍的各個野戰營下山搭建臨時營寨。暫時用以安頓山寨容納不下的百姓。主管後勤的頭領宋萬也分派了大批後勤人員下山,負責保障百姓們的飲食問題。晁蓋的十營兵馬也派上用場,分別在水泊四周維持次序。
幸好百姓們都捨不得丟下自家的鋪蓋捲兒,再是累贅也要帶在身上,這回終於派上了大用場,不然不愁錢糧的梁山泊,短時間裡卻到哪裡去尋上十萬條被毯分發百姓,眼看這天氣也越來越涼了,大面積的傷風感冒可不是好玩的。
“民心所向。民心所向啊!想不到朝廷在這山東如此不得人心!長此以往,人心一失,國將不國矣!”新上山的御醫藍茁如是說。這個時代的醫生都是秀才打底,看問題的眼光還是很毒的。
“剛剛上山不久,便要勞動諸位遠行,寨主和小可心中都是過意不去!可是二龍山小寨的百姓們是急盼各位蒞臨義診。還請幾位御醫勿要怪罪!”鴨嘴灘上。蕭嘉穗面帶歉意的代替王倫前來送別臨行諸人。
“義診實不敢當,都是山寨大氣,我等只不過做點份內的事情而已!”藍茁謙虛道。要知道幾百上千斤的藥材就這麼免費發放,還一直堅持不懈,別說地方州府了,就是東京皇家,也不曾見有這種舉動。
“從前都是跟達官顯貴、王公將相看病,做慣了小媳婦!總算可以放開手腳!現如今心情舒坦,自然清氣上升,濁氣下降。人只怕都要多活上好幾年!”
杜舜舉經過初時的拘謹,這幾日接觸下來,很有感觸,加之眼下王倫又不在旁邊,此時也放開多了,“只是沒有親眼所見安神醫開肚取腸的神技,有些可惜!”
“此術牟太醫也是精通,若是到了二龍山,恰巧能遇上這種病例,幾位再細觀不遲!”蕭嘉穗見說回道。此番前去二龍山的醫療隊隊長正是牟介,手下成員有藍茁,杜舜舉這兩位昔日翰林醫官局的同僚做助手,外加十餘位年輕大夫,足以救二龍山的急了。
“好了,蕭軍師也忙,我等也不耽擱,回來再敘!”牟介見百姓們都已經上船,上前辭行。
“一路順風!”蕭嘉穗目送牟介等人上了船,朝船上的阮小二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開船了。
眼見載着三萬百姓,五千工程營軍士,以及數萬石糧草的混編船隊揚帆遠去,蕭嘉穗心中感慨,這個鄧飛還真有些本事,不光做出保證能安頓好沂州三萬百姓,居然還要替山寨分憂,主動要求本寨把安排不下的百姓往他那裡送,這種傑出的組織才能,真是讓頭疼中的蕭嘉穗眼前一亮,真沒想到,此人還深藏不露。
其實,也要怪那支遲遲未曾現身的朝廷艦隊,要不是顧忌他們突然出現,以梁山泊現在的海運實力,還會因上山的百姓多了而犯難嗎?
搖了搖頭,蕭嘉穗揹着手離開了鴨嘴灘,也沒往聚義廳去,此時三位軍師分工明確,許貫忠處理山寨事務,朱武管降兵,他負責百姓,這時一刻也不歇息,就要去視察臨時營地中的百姓,看看他們還有甚麼需求。
半道路過俘虜大寨時,蕭嘉穗發現裡面鬧哄哄的,一些士兵的情緒激烈的說着甚麼,蕭嘉穗見狀不由停住腳步,傾耳聽了一回。哪知不聽還好,越聽越是驚訝,竟然踏步入內,看守俘虜的糾察營士卒都認識這位軍師中排名第二的頭領,紛紛行禮,蕭嘉穗擺了擺手,叫身邊人在營外候着,獨自一人入內而去。還沒走幾步,便見不遠處有一夥俘虜圍坐一團,中心有個降兵正橫眉怒目道:
“你們娶不上媳婦,還說羨慕我,真是見了鬼了!我雖然娶了妻,有了崽,算是有了家,可這日子如何過得下去?咱們李節度算是不錯了,朝廷發給我們多少口糧。軍俸、衣物、賞錢。他是分文不扣,盡數下發到我們手上。可這日子還是過得跟乞丐一般,我渾家是一個子兒恨不得掰成兩半花,要不是看在李節度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我把這盔甲、兵器、馬匹都盜去賣了,也好過要妻兒跟我受貧!”
“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你渾家好歹是大家閨秀。我們卻一個個都打着光棍,你倒還委屈了!”這時下面的軍漢問問紛紛叫嚷道,看來這夥俘虜都是一個部分的,大家相互認識,知根知底。
“我怎麼不委屈?她雖是犯官子女,可也是大戶出來的,跟着我受這種罪,你當我心裡好受?朝廷並不因爲我成了家,便會多給我些俸祿!原先的軍俸是一人吃飯。現在卻是三口吃飯,你們光棍都過得緊緊巴巴的,何談於我?”只聽那站在正中心苦訴的軍士反駁道。
在這個時代,軍人地位不高,收入也不高,還有着極大的職業風險。百姓大多不願意將女兒嫁給軍人。曾有文人作詩曰“寧爲呼傍草。莫作戰士妻”。說的就是時下這種現象。
於是乎,以軍人爲職業的禁、廂軍士兵們(服役期長達三、四十年),爲了娶到老婆,除了成功率不高的自行提親外,一靠搶,搶掠駐軍、行軍地區的女子。二靠朝廷包辦,怎麼包辦?官營手工業場所的女工,女奴,犯官妻女、甚至其他戰死士兵的遺孀,都成了包辦的對象。三靠軍內中老年軍人通婚,大家熟人熟事,互做兒女親家,也算門當戶對。
“去去去,下來下來!讓我說!”
下面的俘虜們已經有人坐不住了,心道這廝好歹有家室,苦是苦點,可到底撞到大運了,遇上個落難的大家閨秀,可自己還沒嚐到女人的滋味呢,越聽越是憋悶,當下只見一個俘虜朝主持訴苦的梁山軍官舉手道:“報告!我要發言!我要訴苦!”
原先那個氣憤憤的漢子被主持者安排坐了回去,只見舉手這個俘虜站上剛纔同袍的位置,開口就道:
“咱們的苦,滿肚子都是,老說甚麼娘們?俺不說這些沒志氣的,就說說軍俸吧!少就少點,我也認命了!可偏偏他孃的還分個三六九等,人上有人來!都是給朝廷賣命,老子當年還在西邊打過夏賊,怎地我的月俸纔是東京這些鳥兵的一半?還有更可氣的,官家身邊那夥連血都沒見過的雛兒,他媽的月俸竟有五貫錢!老子們呢,才他孃的五百文,難道他們的命就金貴些,老子的命就賤些?”
工資歷來是各行各業裡最爲敏感的問題之一,這個話題頓時點燃了圍坐俘虜們胸中的怒火,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加入進來,蕭嘉穗在旁邊聽了一陣,不由暗暗點頭,揹着手又繼續往前面走去,一連路過好幾個如此這般的營地,只聽俘虜們都是十分激動的訴說着從前所受的種種苦處,比如:
“我就是吃了這副身板的虧,當年看廟會之時,大門忽然緊閉,一夥如狼似虎的官軍衝了進來,取大索便往我頭上套,我當時蒙了,結果糊里糊塗就從了軍!”(宋朝版本拉壯丁,史載:良民子弟或爲人誘隸軍籍,父母泣訴而不得還者。又載:金明池人大和會,忽遮門大索,但長身少年,牽之而去,雲“充軍”。)
“我比你還冤哩!走路時,就是多看了幾個妖豔婦人一眼,就被人在臉上刺了字!”(宋版美人計,史載:令軍婦冶容誘於路,盡涅刺之。)
越聽越是感慨,蕭嘉穗還真是沒有想到朱武居然使出這種妙處難言的方法,讓這些俘虜當着同袍的面盡情訴苦,這心中的苦水傾倒出來,憑現在梁山泊所表現出來的誠意,誰還願意再回頭受辱?想不到朱武當真是個天才,搞了這一年多的俘虜工作,居然心得滿滿,都能推陳出新了。
也不知獨自在營中轉了多久,滿懷感喟的蕭嘉穗發現,自己正處於地方禁軍嘴中那些東京高薪禁軍的營盤。話說這些人軍俸倍之於地方禁軍,蕭嘉穗有些好奇,想聽聽他們再怎麼訴苦,這時只聽一個聲音鑽入耳中:
“他孃的,我們要死多少人,才趕得上你們死……犧牲一個弟兄的?撫卹金一次性付給一百貫,另外家眷還免十五年租子,什麼……”這時有一個聲音補充道:“家眷最少分給百畝地,十五年下來,起碼免去了一兩百石糧食賦稅,這又是三五百貫錢啊!”聽這聲音,明顯是東京口音,應該是此人同僚。
等同僚補充完,原先那人長吁短嘆道:“是啊!只要發給我家裡一百畝地,我還要他孃的甚麼月俸?還叫童貫、高俅這賊廝們剋扣大半去!連朝廷規定撫卹殘廢弟兄一次性三十貫的養老錢,最後都不能完完整整的拿到手上,你說這仗叫我們還怎麼打!早知道一發都上梁山算了!起碼你們不喝我們的兵血!”(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