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家才只覺有人在肩膀上猛拍了一下,原本看着雄壯關隘便心中突突的,一直不敢上前,這一下更不得了,直接往地上一跪,頭也不敢回就結結巴巴道:“大……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小人是淄、淄州百姓,拖家帶口來投奔梁山泊王星主的啊!”
家才雖上有二老,卻是這一家子的主心骨,他都這般模樣,一家老小誰敢回頭,均是跟着跪倒在地,口稱饒命,唯獨他渾家懷裡抱着的嬰孩,反而望着來人吃吃的笑。
“噗嗤”一聲,三嬸的兩個女兒忍不住笑出聲來,“家才哥,你看俺們是誰?”
家才一聽這聲音,立覺不對勁,趕忙回頭一看,果然是三嬸一家人,當即哭笑不得道:“人嚇人,嚇死個人!三叔你這你這……唉!”
這對老夫妻哪裡想到能把這一家子給嚇成這樣,連忙上前幫扶,家才娘不由納悶道:“他三嬸,你不是投兒子去了?”
“家才娘,你們不也是投親戚去了?”三嬸反問道,兩家人這時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時情緒到了,不由忘情的大笑起來。
不料這邊的動靜,引得三重關外的二龍山守卒注意,便見一個小頭目帶着兩個手下,過來查探。
笑聲戛然而止,只見家才一家人正眼都不敢往來人身上瞧,均是手搓衣角,把頭低了,倒是三嬸夫婦此時是擡頭挺胸,滿面笑容。對來人道:“大王!俺們是來投靠俺兒子的!這不。你們二龍山的好漢昨日還給俺們送去了銀子哩!”
那小頭目上下打量了這對老夫妻一回,出言詢問道:“老鄉,你兒子是做甚麼的?”
“俺兒就在梁山,俺兒上山幾個月了,先前在甚麼……啊對,梁山新兵營裡頭,後來分到了這二龍山。他現在好像在甚麼守備軍第七營還是第一營裡面。就是他叫人帶話,要俺們上山來投王星主的!”
三叔前面倒還說得頗爲順暢,哪知說到後來有些結結巴巴,面前這些人一個個精神抖擻,穿得比朝廷的官軍還要光鮮,頓時叫他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原來是咱軍屬啊!”
那小頭目剛纔還是一副客氣的模樣,聽到來人自表後,神態中不由多了一絲親切。這種反應落在這對夫婦眼裡,頓時安心不少。卻聽這頭目道:“大叔恁不知道,我們這裡一個營下面轄有五百人!恁再好好想想,恁那兒子到底是在第一營還是第七營?我們也好幫恁去找他過來接恁二老!”
三嬸一聽,不由埋怨起自家男人來:“當家的,兒子在哪裡你都能聽差了,你說你能幹啥!昨兒還偏不讓俺見兒子差來的好漢。不然……”
三叔此時也急了。畢竟農人多厚道,就因爲自己聽差了,沒來由給人添麻煩,害人家要從千百人裡面幫自己找兒子,當下很不好意思。
可人也是怪,這越是急越記不起來,這老漢不由燥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道,“大王,你們昨天送錢的那位好漢與俺說起俺兒下落的時候。俺着實沒聽清,當時又不敢問,這……”
那頭目見他們實在想不起來,想了想道:“不急,想不起來也不打緊!我派弟兄們給你去問問!對了大叔,恁兒子叫甚麼?”
“王大膽……啊不,大名王家樹,大膽是村裡喊的諢名,這小子從小就不安生!”三叔不好意思的解釋一句道。
“老三,記住了?去第一營和第七營都去問問!五子,給叔嬸們倒點熱水來,天怪冷的!”頭目回頭吩咐道,身後兩個手下當即便去了。三叔見對面這般平易,連聲謝道:“有勞大王!有勞大王!”
“恁兒子在我們山寨,恁便是我們的父母長輩,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說不定哪天恁家家樹站崗,遇上我們的家人來投,他也會這般的!”頭目笑道。
“是這個理兒,是這個理兒!俺看到你們,就跟看到自家兒子一般!”三叔老實慣了,從沒被人這般尊重過,眼下見殺官造反的好漢居然對自己這般看重,頓時受寵若驚,心裡直誇兒子會找地方。
“當家的,瞎說個麼?俺們兒子要是能有人家一半出息,那就要拜菩薩還願了!”三嬸就自家男人得意忘形,在旁提醒道。隨即換着笑臉對那頭目賠禮道:“俺們鄉下人沒見過甚麼世面,說話不中聽,大王多擔待則個!”
“嬸子,都是自家人,叫甚麼大王?太生分了?我姓黃,濟州人,恁叫俺黃貴便是!”頭目自稱一聲“俺”,直讓在場數人聽起來都覺好生親切。
“看黃大哥不似等閒之人,肯定在這山寨當大官吧?”三叔好奇道。有了渾家剛纔的警示,他再不敢以長輩自居。
“瞧叔說得,甚麼大官不大官的,只是蒙寨主提攜,杜頭領賞識,小子在二龍守備軍第二營,做個管軍提轄使!”
黃貴是剛榮升的提轄,之前是宛子城第二關守軍的正牌軍。鄧飛組建二龍山守備軍時,杜遷替他說了一句話,便有了他現在的位置。
當然了,二龍山守備軍跟野戰軍那是沒得比,但作爲一個農家子,年紀輕輕能做到提轄官,無疑是祖墳冒青煙了,要知道當年魯智深那般英雄,也不過才做到了這個官銜哩。
話說這老兩口一輩子在田裡刨食,都不知道管軍提轄使是個甚麼頭銜,但是看到這謙和的後生說起這頭銜時,言語中透着一股子自豪,頓時感覺是個大官。要說還是女人比男人要細緻些,三嬸連忙現學現賣道:
“撞面不識真神,提轄莫怪!俺兒家樹是個識得好歹的。還請提轄日後多照顧。那啥,啊,多提攜多賞識!”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黃貴和他們的兒子雖然不是一個營的,他也不好寒這兩老的心,當下道:“都是山寨的弟兄,必定相互扶持!”
兩老聽到這個話。喜得跟甚麼似的,不停的表達感激之情,就在這時,不遠處排隊上山的百姓附近,聽到一人大聲嚷道:“啥?你們不知道?你們怎麼能不知道呢?你們二龍山還是不是梁山下寨了?這不閃我們老百姓嗎?”
在場的守兵中,屬黃貴最大,甚麼事他都得過問,當即朝這對老夫妻道:“叔嬸歇會兒,那邊有點事。我要過去看看!”
“恁忙恁忙!俺們沒事,沒事!”
農人最是知尊卑,識大體,老夫妻不敢耽誤黃貴的大事,連忙催促他走。黃貴一抱拳,大踏步去了。
短短時間內。老夫妻和黃貴已經建立信任。當下不放心道:“山寨的大王對俺們百姓這般隨和,怎壓得住那些刁蠻之輩?不行,俺們得去幫忙,他們不欺壓百姓,俺們還不饒這些敗類哩!”
這老夫妻說走就走,把閨女、家當都託付給家才一家,家才一家見三嬸和山寨的大王談笑風生,早暗自欽服。家才爹暗想將來只怕有事還得靠這倆個老鄰居照應着,當下支了支兒子,道:“跟上你叔嬸。別叫他們吃虧!”
家才“嗯”了一聲,跟了上去,老夫妻也不見外,拉着家才一起上前,便聽到來人正在說甚麼“梁山泊不講信譽”之類的話。
“太歲爺頭上動土,真是不知好歹!”三叔一見忍不住了,就要出頭喝斥,卻被家才攔住,只聽他勸道:“黃提轄還沒說話,別壞了他的事兒!”
“甚麼事情,便扯到梁山頭上?諸位有理說理,沒理莫來蠻纏!”黃貴一反剛纔的謙和,手撫刀柄,語氣中帶了一絲煞氣。
那幾個大漢見黃貴氣度和其他嘍囉不一樣,心道只怕是個管事的,當下也不敢造次。此時只見當頭一個漢子抱拳道:
“大王,俺們不是來鬧事的!聽聞貴寨在水泊邊上貼了告示,說是百姓協助山寨綁了東京來的官軍,捉住一人懸紅十貫足錢,俺們現在綁了一個過來,你們的弟兄怎麼不認吶!”
這漢子說完,處理這事的守卒滿臉無辜道:“黃提轄,咱們壓根沒接到命令啊!”
黃貴一聽恍然,這個事他倒是知道。本寨的命令也傳達到了二龍山,只是幾個頭領一合計,都覺得高俅的潰兵再能跑,也不可能跑到青州來。是以並沒有通報全寨,只傳達到了提轄這一級,就沒有再往下傳發。
哪裡知道,今日還真邪門了,還真有青州百姓捉住潰兵前來二龍山請賞了,當真是奇聞異事。
“是有這個事!那是我家寨主怕潰兵擾民,發動鄆州的鄉親清剿流落在鄉間的東京敗兵!如果這個人身份屬實,懸紅我們自然要出!但有些話我還得再說道說道!我梁山的名聲,是我家寨主帶着一百多位頭領、十幾萬弟兄們一刀一槍拼出來的,不是哪一個人隨便能詆譭的!高俅怎麼樣,堂堂官家跟前的三衙管軍太尉,如今呢?一顆頭拿來當夜壺,我家林教頭都嫌他臭!”
其實這夥漢子本來也不是來鬧事的,只是沒想到二龍山突然不認賬了,要知道山東民間習武成風,習武者多少有些脾氣,這一變故,頓時叫他們這些年輕氣盛的後生都有些急躁。也難怪,那可是整整十貫錢啊,可以買好幾石的糧食呢,眼看着一下子說沒就沒了,一時難免口不擇言,此時衆人聽到黃貴說話有禮有節,當下你望着我,我望着他,不由道:
“剛纔俺們說錯了……俺們就是信了梁山王星主的話,這纔來拿懸紅的,剛剛聽這個好漢說沒這回事兒,一時情急,說錯話了,大王莫怪!”
“說來也是事出有因,也不全怪你們,此事便揭過了。來啊,把這廝嘴解開了,問問他是哪部分的!”黃貴也不糾纏此事,當下把手一揮。
兩個守卒聞言便上,口中道:“鄆州的潰兵,怎麼逃到青州來了?這廝逃得倒是遠!”
那俘虜得解束縛,嘴巴能說話了,當即哭告道:“冤枉啊!大王,俺是青州的鋪兵,不是東京的潰兵啊,俺俺俺冤枉啊!對對!俺身上有傳遞公文作證,還望梁山泊的大王還俺一個清白!”
圍觀的百姓見是這麼個情況,不由議論紛紛,家纔出言指責道:“人家梁山懸紅是要捉被打散的東京潰兵,你們眼下綁個青州的鋪兵,就敢說他是東京潰兵,這不是捉禿子冒充和尚,來騙錢的麼?俺們莊稼漢都是實誠人,當中可沒有你們這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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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聞言都是大笑,都是對這幾個漢子指指點點,黃貴此時也是啼笑皆非,暗道咱們山寨的告示這威力太大了罷?這懸紅要是不撤,一直掛下去,只怕駐紮山東的禁軍人人自危吶,保不齊甚麼時候落了單,就可能叫百姓綁了,捉來梁山請賞。
乖乖,全國也就百十萬禁軍,這不就是一千萬貫的事兒?想到此處,黃貴也被自己這個滑稽的想法給逗笑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