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憤然出走的文仲容和崔野,劉唐帳然若失的往回趕去。.等到了二龍山時,天已經黑了。只見寶珠寺中燈火通明,顯然晁蓋正召集在家的衆頭領商議大事,畢竟今天一天之內,出了太多的事情,有喜有憂,有笑有淚。
等劉唐三步並作兩步,踏入寶珠寺大門之時,忽聽一個男聲正在質問吳用道:“加亮先生,我們二龍山不比其他山寨財大氣粗,如今錢糧匱乏,花費了五百兩黃金,不但沒有把盧俊義請上山來,還差點折了劉唐兄弟,反倒是給那梁山泊做了嫁衣!這個事情,無論如何有些說不過去罷?”
見是王道人把戰火引到自己身上來,吳用豈甘心做縮頭烏龜,當即反脣相譏道:“此次山寨攻打空城登州,公明哥哥幾近帶去全寨人馬,王道長也是親歷之人,此戰便按大捷來算罷!可是……”說到這裡,吳用加重了語氣,“咱們自己損失了多少弟兄,你王道長有數,大家心裡也都有數!文、崔兩位兄弟爲甚麼出走,王道長心中難道一點內疚都沒有?”
王道人還沒回話,只聽這時穆弘插言道:“他們心中就惦記着抱犢山過來的人,此戰傷亡之人多了去了,清風山、桃花山陣亡的弟兄一樣不在少數!”
一聽這話,吳用心中大喜,接口道:“然也!這便是咱們的登州大捷!”
穆弘見對方鑽了自己言語的漏洞,不禁大怒,發作道:“既然軍師認爲小弟此行無功,小弟也認爲軍師此番失計,甘願同受責罰!”
吳用在心裡冷笑一聲,並不理睬於他。若要一同受罰,須是出征主帥宋江親自下來還差不多,你這廝哪裡夠格。
這時山寨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除了跳動的火燭,沒人再有動作,晁蓋端坐在頭把交椅之上,面色平淡,一言不發,倒是叫一旁時刻觀察他的宋江猜不出這位老大哥心中的想法來。
宋江干笑一聲,正欲打破眼前這個尷尬的僵局,忽然看到大廳門口的劉唐來,當即起身相迎,隔着老遠便熱情道:“劉唐兄弟回了,來來來!與我們說說大名府的事情,也叫弟兄們開開眼界!”
劉唐對於宋江,一直是懷着一種複雜的心態。他心裡既感激宋江當曰通風報信的大恩,卻又看不慣他在山寨中拉幫結派,威脅晁蓋哥哥地位的做法。這時見兩邊幾乎又開罵起來,只是朝宋江點點頭,卻沒再說甚麼,上前對晁蓋稟道:“哥哥,小弟送走了文仲容、崔野兩位兄弟,回來交令!”
“好!”
晁蓋只淡淡說了一個字,便不再說話,只是用目光示意劉唐就座。
“哥哥,小弟有話說!”劉唐並沒有回位置上去就座,反而拱手請道。
“講!”
晁蓋又是隻吐出了一個字來,言語簡潔到直叫山寨衆頭領都有些頗不習慣。眼見這位直爽的漢子忽然惜言如金起來,誰都知道今晚怕有些不同尋常了,何況這人現下還坐着山寨的頭一把交椅。
“方纔穆弘兄弟說軍師此計無功,小弟認爲他說話太不靠譜!”劉唐目不斜視,並不看穆弘表情,繼續道:“小弟當初和戴宗是帶着二十多個兄弟去的大名府。可是此番回來,小弟身邊跟着兩千多人,其中一半是大名府的精兵,還有一半是於路招攬的江湖好漢!”
宋江聽出劉唐的言下之意,這是針對自己登州之行帶回來的兩千壯丁而言。誰都知道,禁軍和綠林嘍囉的能力肯定是強過自己徵來的老百姓的。宋江此時不禁苦笑一聲,這直漢劉唐,甚麼時候也學會這麼多彎彎繞繞、指桑罵槐了。
晁蓋“嗯”了一聲,並不做點評,卻聽劉唐又接着道:“我在莘縣和梁山大隊人馬告辭時,王倫哥哥並不在場,當時他帶着四千馬軍正和追兵血戰。是梁山軍師蕭嘉穗跟我送的別,當時他取了三百匹上好的戰馬相贈!在座的兄弟們,我劉唐問你們一句,這些馬若是叫咱們去買,別說買不買得到這等品質的馬匹,就算買得到,光錢就得花上一兩萬貫!你們一直盯着軍師,說他計謀失策,靡費了山寨的五百兩黃金,那麼我要問問大家了,這五百兩金子值個甚麼,能換回這麼多戰馬麼?我就不知道有些人心裡是怎麼算賬的!”
穆弘聞言心中惱火,畢竟劉唐是拿他做靶子開的口,想組織下言語反擊,可惜這次劉唐還真是貨真價實的帶回了這麼些拿着錢也不好買的物事,一時躊躇起來,陡然間看到王道人朝自己擠眉弄眼,將嘴巴努了起來,穆弘被他點醒,頓時大喜,對劉唐道:
“吳軍師當初是奔着盧俊義去的,咱們山寨又是留他喝酒,又是跟他套交情,哪個頭領沒在他身上下功夫?若是得了這位河北第一號財主來投,收益豈止眼前這些?現在倒好!梁山泊取了大頭,不過丟些散碎銀子與我等,難不成還要我等感激涕零?”
劉唐聞言,氣得面色血紅,喝道:“好好好!理都可以被歪掰成這樣,那咱就好生掰扯掰扯!我問你,我帶二十人去大名府,是不是爲了在發配的路上劫出盧俊義?既然是在城外劫他,就算老天爺也幫我,叫我劫出了盧俊義。試問憑我這區區二十人,怎麼去取他城內的百萬家財?哪裡有甚麼收益!?你穆弘跟着宋江哥哥幾千人,都不曾破得空城登州,難道叫我二十來人,就去打破重兵把守的大名府?你他孃的在老子面前說甚麼笑話呢!”
穆弘是地方上惡霸出身,什麼時候被人用這樣的語氣罵過,頓時怒氣上臉,差點就忍不住要上前跟劉唐廝並,忽聽這時臺上一個道人咳嗽一聲,出言道:“各位稍安勿躁,聽貧道說兩句罷!”
自從吳用上了二龍山,公孫勝就很少親自出馬上陣了,只是現下有些人只顧蠻纏,劉唐又不一定能把話說明白,故而他才決定開口,還是把有些事情說透的好。
“咱們二龍山和梁山,是個甚麼關係?我看在座的好些兄弟心裡沒個譜!當初我跟天王、劉唐等兄弟落難,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緊要關頭是王倫哥哥不計前嫌,伸出援手將這二龍山贈與天王落腳!後來山寨經歷了幾次大難,哪次不是得梁山才脫了大難?在座的哪個人沒受到王倫哥哥的恩情?有誰敢說這句話?”
“大家得記住一個事實,不是梁山欠我們甚麼,反而是我二龍山欠梁山的,是在座諸位欠王倫哥哥的。咱們不能做着‘端起碗吃飯,吃完飯摔碗’的混賬事!不要老是認爲梁山對咱們好,對咱們講義氣是應該的!若總是這般,哪裡像江湖上行走的磊落好漢?我看倒像是不知好歹的孩兒跟他爹撒嬌耍蠻!”
公孫勝話音一落,寶珠寺中又陷入一片冷寂之中,但是宋江明白,這是憤怒情緒即將爆發的危險前兆,當即搶在衆人前厲聲道:“咱們江湖上的好漢,就該如公孫道長說的,萬事以義氣爲先!梁山對咱們二龍山是有恩的,若誰再做這等混賬事,說這種混賬話,我宋江第一個不繞他!”
宋江說完,眼若飢鷹的一一從穆弘、燕順、王道人、孔氏兄弟等脾氣不好的嫡系面上轉過,那股真正發了狠的神情叫衆人不禁都在心中一凜,雖不明白大哥爲何說出這番言語,但是這當口也不敢有人跳出來質疑。
見形勢還好,沒有脫離自己的掌控,宋江鬆了口氣,神情複雜的看了一眼晁蓋,眼前這個相交了許多年的男子,是萬萬不能與他硬碰硬的。自從在清風山上被王倫那廝把自己名聲毀了以後,宋江不知費了多大氣力,來挽回補救!現在萬萬不能再背一個火併大哥的名聲了,那樣即便將來招了安,人也臭了。
更何況,這個人背後更橫着一個自己目前根本惹不起的龐然大物。
“弟兄們平曰裡**自在慣了,口無遮攔,叫晁蓋哥哥笑話了!”僵局總是要打破的,只聽宋江朝晁蓋笑道。
“公明賢弟,我卻看誰的笑話?這終是我的山寨啊!”晁蓋嘴中終於吐出超過一個字的長句來,卻叫宋江聽得心頭打鼓。
宋江稍楞片刻,發現晁蓋面上顯現出一種不吐不快的神情,旋即帶頭拜下道:“請晁蓋哥哥訓話!”
宋江這一帶頭,無論是心繫晁蓋的頭領,還是宋江的嫡系,都是紛紛起身,這就連頭一次參與這種場合的孫立、蔡福、蔡慶也學着衆人樣子,有模有樣的拜了下去,不見絲毫生疏與不適。
晁蓋少見的沒有叫衆人起身,起身離座,直接發話道:“好好的兩場大勝,你指責我,我指責你,大家圖個甚麼?是不是非要把這個山寨給鬧散夥了,大家才心滿意足了?”
“公明賢弟在登州,破不破城有甚麼關係?重要的是得了孫立孫提轄這員猛將,又有二十餘萬錢糧的收穫,怎麼算不上大捷了?縱然有些弟兄沒能回來,我也深感痛心,但是公明賢弟事後不也補救了麼,那帶上山寨的兩千民壯是泥捏的?”
“再說吳軍師的計謀,當初確實是奔着盧員外去的,但是咱們實力不夠,救不出人家,人家投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這事很稀罕嗎?託梁山王賢弟的福,劉唐兄弟千里迢迢從大名府帶回來兩千人馬,一千多件上好的盔甲不說,還有三百匹好馬,更有蔡福、蔡慶這兩位大名府的兩院節級來投,咱們還有甚麼不滿足的?若不是軍師的計謀,咱們會有這番際遇嗎?”
晁蓋極其少見的發了一通火,又把兩邊各打了三十大板,直叫臺下諸人都不敢吭聲了。此時晁蓋一直沒有發話,衆人還只能保持着這個下拜的姿勢。直到這一刻,在某些人心裡,這才初次領略了晁蓋的威風。。
晾了衆人半晌,在充分展示了寨主的權威之後,晁蓋這才放了話,大家方纔紛紛落座。衆人都不敢在這火頭上再言,連宋江都是異常安靜,最終等晁蓋訓示完了,提出給新上山的頭領排座次時,宋江也只是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表示一切唯晁蓋馬首是瞻。
見晁蓋少有的表現出大哥的魄力,直讓吳用和公孫勝心中都是有些歡喜,正當倆人都準備看晁蓋是打算怎麼安排這幾位新上山的頭領時,忽見劉唐拍了拍頭,大叫道:“瞧我這腦子!哥哥,其實還有一條名頭與地位不輸給盧俊義的好漢被小弟請上山寨來了!”劉唐說完,望着蔡福、蔡慶埋怨道:“我這腦子不記事,又遇上這麼多事,給打岔了,你兄弟怎麼也不跟哥哥說?”
蔡氏兄弟有苦說不出,這等在上司面前報功的事,他們兩個初來乍到,哪裡敢搶這功勞?還特意留給劉唐來報喜哩。哪知“懂事”的人卻被“不懂事”的人,在他們認爲做得對的事情上給指責了,叫他倆有些哭笑不得。
晁蓋一怔,聞言看了宋江一眼,結果宋江臉上只是帶着淡淡的笑,並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怕他是認爲劉唐譁衆取寵而已,這青州到大名府一路上,還有甚麼人的名頭和地位能夠不輸給盧俊義?
這時公孫勝和吳用對視一眼,只聽吳用出言道:“帶上山來的是誰?劉唐兄弟就不要賣關子了!”
劉唐嘿嘿一笑,道:“都怪事多,把我給搞懵了!這人名頭、身份、武藝未必就輸給那玉麒麟盧俊義了,此人便是大名府兵馬都監天王李成!”
大名府的兵馬都監肯落草二龍山?
宋江心中不禁一陣狂喜,如今山寨就是缺乏這種朝廷中上層武將加入,他知道這些人無疑將會是自己力求招安的天然盟友,當下按捺不住道:“劉唐兄弟,若真是那天王李成被梁山擒獲,似這樣有名的好漢,王首領肯讓你帶回山寨來?”
“有大名府土生土長的蔡福、蔡慶兄弟在此,這李成還能是假的麼?”劉唐呵呵大笑,“不知爲何,王倫哥哥對大名府的兩員都監都極不看重,反而只是收了他們手下一個小小的牌軍,喚作急先鋒索超的,故而此番被我撿了便宜!李成現在傷病未愈,但是卻在口頭上答應了我,願意留在哥哥的二龍山坐一把交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