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忠兵不血刃地拿下乳山寨後,着令龐福領着寨中一千餘壯丁跟着後面返回乳山縣,隨軍帶來大批“孝敬”的豬羊騾馬。
先鋒軍在縣城休整一天後,立刻開拔北上,準備攻打閻家口軍寨。至於乳山縣,則留下了軍機署一人,負責監督龐福。
龐福這廝在衆目睽睽之下宣誓效忠,並且親手砍了乳山縣令譚文鬆的人頭,就算將來想投誠宋朝廷,恐也沒有好果子吃。
此番北上戰略,登州是必須要佔領的,其地兵馬必須剿滅或者收伏,不留後患。
比起乳山寨,閻家口寨顯然不太識得擡舉,當了幾十年的土霸主,兵馬四千數,還有震天雷這種低級火器,居然敢先發制人地以八百數騎隊來衝陣。
先鋒軍按部就班地先以五門火炮使用葡萄彈將敵人騎隊和步卒陣型打亂,隨後以開花彈殺傷有生力量,戰車營和盾槍兵碾壓而過,剩下的追逃散勇就交給騎軍連。
儘管先鋒軍中老兵新兵摻半,但大家各司其職地按照作戰手冊進攻和行軍,除了剛開始時稍顯混亂,漸漸地也膽子大了,軍陣整齊了起來。
鍾發所在的炮兵班驅趕騾馬往前行進,路過被火炮摧殘過的戰場時,許多殘肢斷臂還沒完全收攏,地面糊了一層滲血泥土,硝煙味和血腥味混雜着令人幾欲作嘔。
火炮在野戰中,以實心鐵彈對較爲密集的步卒戰陣殺傷力最大。而在對付間隔較大的輕甲騎軍情況下,則以葡萄彈和開花彈作用大。對付人馬俱都包鐵的重騎兵,葡萄彈最具威懾力。
不論是實心鐵彈還是葡萄彈(鏈彈),擊發出炮口後,那就真是死神的鐮刀。中者立斃,擦着碰着就死,砰砰跳跳地滾出一條血腥死亡之路。
這年頭,被鐵彈砸斷了胳膊和腿兒,幾乎和死沒什麼區別。
閻家口寨突襲慘敗之後還在死撐,組織殘兵弓箭手在寨子裡進行阻敵,把房屋拆掉的木頭點燃擋在路上,阻礙敵人騎軍和戰車營行進。
對於這種不知好歹的寨子,先鋒軍沒什麼可勸的,派出盾槍兵和火槍連進入寨子裡展開大清剿。
盾槍兵以隊爲單位,在軍官指揮下組成十排十縱的陣形往裡推進,掩護着中間的火槍兵裝填彈藥進行射擊,敵人但有衝陣之勢,盾槍兵立刻把一丈長的長矛倒插在腳跟泥地裡,配合盾牌組成密不透風的防禦陣型。
這種盾矛防禦戰陣,敵人除了拿戰車來衝陣,否則就算是胡人重騎兵都得吃苦頭。以前戰陣中是弓箭手,現在換成了威力更大,射速更快的火槍手,戰力何止倍增?
十人火槍兵排成較爲疏鬆的一字陣,裝填完彈藥後舉起槍口,在軍官的指揮下擠進盾槍兵的戰陣縫隙裡,在“發射”口令中完成一輪齊射,隨後快速返身退回去清膛和裝填彈藥。
而在前排打完的時候,第二排火槍手已是熟練地交錯插入,打完後麻利地抽身而退,第三排接着上。
在平時操練中,以燧發槍的便捷性,正常十八至二十個呼吸間隔可以打一輪。實戰中雖然需要移步和瞄準,但也慢不了多少。
培養一名技藝嫺熟的弓箭手,可能要好幾年的時間,但培養一名火槍手,只需要半年甚至一兩個月的功夫。弓箭手射擊十次二十次就要休息,而火槍手只要彈藥充足可以從早打到晚。
煙火沖天的閻家口寨,被一點點地清剿,凡是敢於拿着兵器的人盡皆死傷於鐵丸。
寨主彭連玉一邊收攏殘兵,一邊安排親眷婦孺們撤離,仗打到這一步,已經沒有投降一說了。只恨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夥賊兵。那種能噴火射出鐵丸的銃槍實在是太厲害了,幾乎每一輪射擊都要奪走他三四個兒郎的性命。
弓箭手根本不敢冒頭射箭,就算鼓起勇氣射出箭矢也沒用,大多箭矢都被那一層手拿長矛,披重甲駕盾牌的士兵給擋住了,根本射殺不到後面的最具威脅銃槍士兵。
“寨主,別打啦,人都死光啦。曹教習和許教習都死了,嗚嗚嗚。”
“是啊寨主,這夥賊兵還是等朝廷發兵來剿吧,咱們再不走可就全完啦。”
“混賬,站起幹嘛,快趴下……”
砰砰砰!
木屑四射,煙塵濺起,幾顆鐵丸高速從窗外打進來,蹦飛木窗缺口的同時,其中一顆鐵丸受力改變方向,旋轉着扎進探出半個腦袋的漢子脖頸左側。
鮮血如噴泉一般涌出來,那漢子瞪圓了眼睛,一手捂住脖子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想說些什麼,喉嚨裡“嗬嗬”出聲,隨即緩緩一頭栽倒,身體無意識地抽搐着。
“大勇,大勇……”彭連玉使勁地拽了拽,坑頭低沉嘶吼幾聲:“走,叫弟兄們進後山,躲一陣子先。去啊,快去。”
“哦哦,是。”另一個被嚇得有點慌神的青年,連滾帶爬地矮着身子去通知旁人。
……
“戰車損毀四輛,戰車營傷22,亡11人。盾槍兵傷41,亡7人。火槍兵傷3人,無有戰亡。炮兵無有傷亡。騎軍連傷2人,無有戰亡。共計傷亡86人,重傷無救和戰亡者30人。”
“敵軍死傷不詳,保守估計超過一千七百人。俘虜一千八百人,其餘都逃進後山去了,騎軍連不方便進山追擊。”
參謀官彙報完,把戰報放在桌子上,站到一旁。
貴武揉揉眉心,淡淡道:“沒想到這軍寨裡還有人會用震天雷,倒是大意了。”
“是,我軍主要傷亡,都是第一波戰車營闖寨時被震天雷所炸。雖然他們的震天雷威力不足,但數量不少,而且用藥量很大。”
“如實記錄,下面的戰鬥儘量以詔降爲主,把人折損在這裡,實在是可惜。”
參謀官輕輕點頭:“是。”
每一次的戰鬥,不管大小,事後都是要做備忘錄,方便總結經驗。營級軍官配備參謀,負責此事。連隊裡有副連長,負責事後記錄戰鬥過程。
此次攻打閻家口寨雖是大勝,但也有大意輕敵的失誤之處。
損毀的戰車,就地拆房修補,很快就足數補全。
戰死的士兵舉行簡單的葬禮,然後就地火化,裝進骨灰罈。輕重傷的士兵則就地醫治,不能動者用車裝起來帶上路,過了大沽夾河後的棲霞縣,那裡便是軍機署的地盤了。
經過閻家口一戰後,先鋒軍的士氣冷肅了許多,老兵們就這次戰鬥過程對新兵展開思想和經驗教育。青澀的新兵們親手參與掩埋敵人的屍體和火化自己的戰友,一夜之間似乎成熟了許多,漸漸在炮火中成長起來。
鍾發自小生在蘇州商賈之家,從小衣食無憂,爹爹鍾濤時來運轉地攀上了主公的大樹,如今更是做到了銀務署署長的高官級別。他本可以在家裡舒舒服服好吃懶惰一輩子,卻鬼使神差地當上了炮兵。
其實他若不想當兵,爹爹是絕不會強迫他的。
但隨着在新兵集訓和年前年後的急訓,他認識了很多新朋友,這些朋友來自天南地北,操着一口強調怪異的“官話”。大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他也漸漸喜歡上了和大家打成一片的戰友情誼。
戰車營和盾槍兵常常嘲笑火槍兵躲在後面打冷槍,火槍兵則嘲笑炮兵躲在最後面打冷炮,但經過戰爭,鍾發能發覺其他兵種的戰友其實是很尊敬自己的。
用某個粗嗓門的話說:“你他孃的打準點,老子的弟兄們就能少死幾個。”
戰爭會死人,很多人……那血淋淋肉糊糊還冒着熱氣的斷胳膊斷腿兒,一幕幕悽慘的畫面不停地浮現在眼前。
鍾發輾轉反覆,即便疲勞十分,但怎麼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