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被放出清幽境,已是人定時分。
也不知他在裡頭都經歷了些什麼,整個人渾渾噩噩,如同亡靈幽魂般,着實將夢迴嚇了一跳,忙揮手替他拂掉靈臺上的混沌之氣。
“不要過來!”
恢復意識的文宣一看到她便大驚失色,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夢迴挑眉,想上前扶他,卻被他給拒絕了。
只見他面色蒼白,神情慌張,連滾帶爬往後跑,嘴裡大叫着:“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君上饒了我吧!”
“你怎麼回事!”
夢迴化形到他面前,彈了記他額頭,道:“什麼君上?見着我你跑什麼?莫不是入境一趟,把自己給逼瘋了吧?”
她的那一彈,似乎起到了不少的作用,一下子便讓神色驚慌的文宣安靜了下來,望向她,一臉難以置信:“小烏龜,你真是小烏龜?”
夢迴賞了他一個白眼,道:“不然勒?”
只見文宣嘴一癟,張開雙手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小烏龜,你怎麼纔來啊?你知不知道,剛纔可怕我給嚇死了。”
夢迴本想好好安慰一番,誰知他竟毫無羞恥地將眼淚鼻涕大把大把地往她身上蹭,連忙將他推開,大罵道:“你丫做什麼!入境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我可沒逼你!”
“我知道。”
文宣被嫌棄,抹着眼淚兒道:“世間本無清幽,有的只是自己的心境。這是你說的……”
“什麼亂七八糟?我何時說過這話?”夢迴走到是桌前,斟了杯茶,遞給他,道:“見過自討苦吃的,沒見過像你這樣自討苦吃的。入境就入境,非得把自己逼入絕境也是夠夠的。我雖不知你都經歷了些什麼,可就方纔來看,我要再晚一步,你怕是要徹底與混沌之氣融爲一體了。”
文宣接過杯子,喝了口,整個身子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將信將疑道,“剛我所經歷的,都是假的?”
夢迴,“不然?”
文宣一臉難以置信。
那真實得不能再真實一切,竟都是假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時有還無。這麼簡單的道理,你當了一萬年的神仙難道還迷糊了不成?”夢迴將桌面燃剩的九霄斷魂香根遞給他,攤開手掌,道:“願賭服輸,拿來吧。”
文宣臉刷一下就黑了,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心意種子交到她手上,嗔道:“你這也忒不地道了,說好一炷香。我記得入境時是早上,現在天都黑了。九霄斷魂香能燃這麼久?”
夢迴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道:“這是個意外。”
“意外?”文宣深吸了口氣,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道:“弄出個這麼恐怖的幻境讓本君在裡頭待了一整天你說意外!”
這點確實是她的不對,她乾笑了兩聲,訕訕然道:“其實那算不上是幻境。清幽境是與現實相通的理想之境,是你心中渴望到達的地方。你見到的那些,也不是我造出來的,是按着你自己的想法造出的。”
文宣聞言,愣了好一會兒,才深吸了口氣,道:“這與幕禾神女的噩夢之境有何區別?”
夢迴擰眉思考了下,道:“這不好說。大概也就真實那麼一丁點,溫和那麼一丁點吧。只要入境者想法不太可怕,基本上會死得很舒適。而府君大人您是個異類。”
“什麼異類!”文宣不滿道:“是你技能太逆天了好吧!”
“逆天不至於。”夢迴道:“我這招數是七殿長老裡頭最差勁的,對父神輩啥威脅都沒有……”會被秒殺這四字她吞回去了,覺得說出來會有損長老形象。
一說到父神輩,文宣瞬間就來勁了,道:“我再問一遍,你真把六郎給忘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一萬年前的人物,怕是骨頭都成灰了,我記他做甚?添堵麼?”夢迴沒好氣道。
噗!
夢迴話音剛落,藥房裡邊傳來了一聲巨響。
站在門口正在看熱鬧的張大郎等人被嚇了一跳,連忙走進去,只聽得裡頭一聲哎呀,就沒了聲息。
“怎麼回事?”文宣聞聲趕了過去。
“是我在青艮寺裡救的,全是傷,挺慘的。”夢迴跟上,看了眼地板上漆黑腥臭的液體道。
“傷成這樣,都能活着,委實是個奇蹟。”文宣上前,看到病牀上一動不動的傷患,對張大郎道:“真是難爲你了!”
張大郎苦笑,他也是被迫無奈。夢迴帶回的人,他除了硬着頭皮救治,還能咋樣?
當然,這些話不能說。只見他搖頭嘆息,道:“毒血吐出好多了,脈息雖弱,可比一開始要平穩得多。只是,照他這情況,若再昏迷下去,怕是撐不了多久,畢竟食物是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重要能源。”
文宣望向夢迴,“你真想救他?”
夢迴:“廢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沒聽過?”
文宣:“以你本事,可別告訴我,救不了他。”
夢迴:“你以爲想救就能救?桐玉宮什麼規矩?他能活是他造化,活不了我能做的頂多給他選個山清水秀的地兒埋了,也不枉相識這一場。”
“你這……”也太冷血了吧!
文宣後面的話沒敢說。
桐玉宮的規矩,他是知道的,略族不可插手世間事,特別是蒼生萬物的生老病死。這是大忌。
“怎麼?你要救?”夢迴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道。
“那得看你,想與不想。”文宣道。
夢迴無語,翻了個白眼,道:“你這話倒是有意思。你要救便救,看我幹嘛?難不成你想救我還從中阻止不成?”
“倒不是怕你從中阻止,主要是,出師也得有名不是,你想想看爲好友兩肋插刀,跟平白無故救人,哪個聽起來更有好些?不用想,自然是前者啦。”文宣一本正經道。
夢迴切了一聲,道:“你愛救不救。他身上的傷跟古醫書描述的很像,而那書是迄今爲止唯一一本記有血吸蟲的古籍。”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藥房。
文宣愣住,良久,朝她離開的方向喊道:“那本君就當是你求我救的啦!”
夢迴自是沒有回答他。
已經吃了很多天豆漿油條的她,決定再接再厲,繼續到小酒館中尋找食物,風狼見她在那熟悉的門前停下,臉都綠了,大呼:“主子等等!”
“咋了?你不是說餓了麼?”化形受制的她看着趴在地上咬住裙襬死活不放的某狼,十分好奇,對吃一向積極的它怎就在這節骨眼上停住了。
“我們已經吃了好多天這玩意了。早上吃,中午吃,晚上吃,能不能換一個?”風狼哭喪着臉道。
“有吃你還挑!”彩娟道。
風狼大呼:“我哪挑了?你也不看看,那張姑娘和小啞巴,她兩可是一看到豆漿油條臉就變了。那麼油膩的東西,當早餐也不帶天天吃的,主子倒好把它當成主食,餐餐吃。”
夢迴愣,難以置信,道:“有麼?我看他們吃得挺開心的。”
風狼非常肯定道:“有!”
彩娟:“不吃這個吃什麼?你倒說說,在這鬼影也不多個的城裡,你能找到什麼比這更好的食物?”
“這天底下,也不就只這一座城。來的時候路過的素望屯,我看就不錯。人多,好吃的也多。這點上正是夜市開放的時候,想來一定熱鬧!我想吃黃金雞,素蒸鴨,木魚子,鴛鴦炙,還有東坡豆腐,太守羹……”
風狼一邊念着菜名一邊流口水,夢迴也禁不住嚥了口唾沫。
自夢迴離開後,藥房裡頭閒雜人等統統被文宣請出了藥房。
張大郎去了小兒子的房間查看病情,張長月便到廚房將灑了的藥重熬,張文想幫他們的忙,卻被拒絕了,都說他好生歇着就是盡孝了。
無奈,他只好一個人來到庭院裡,正好看到小妙童正坐在庭院石桌前,背對着他,逗寶寶玩,時不時還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是伊娃娃?”他走過去,見她正笑盈盈給懷中一個形容乾瘦的嬰孩餵食好奇道。
小妙童擡頭,望向他,想了想,堅定地點了點頭。
“伊是他娘,他爹是誰?”張文問。
小妙童搖頭。
“俺娘說,娃娃都有爹有娘,伊娃娃沒爹?”張文道。
孩子是她在廢墟上揀的,她撿的東西,自然屬於她。至於他爹是誰這問題,她還真沒想過。
“這樣吧!”張文在她對面坐下,學着大老爺的模樣一本正經道:“看伊孃兒兩這麼招人憐,俺當他的爹好了。”
小妙童雙眼圓瞪,一副震驚不已的表情。
“恁的?伊不願?俺可告訴伊,這可是俺家,伊不當俺媳婦兒,是要掃地出門的。沒成親就有娃娃的娘們,是要被抓去沉塘的。沉塘伊懂不?就是將伊跟伊娃娃一併裝豬籠子沉河裡,伊看那城外的無命河,河水忒急了,人下去鐵定活不了,可慘了!”張文道。
小妙童聞言,倒吸了口冷氣,緊了緊雙手,將孩子死死抱在懷裡,滿臉驚恐地看着他可勁地搖頭,表示她不想沉河。孩子也不能沉河。
孩子受痛,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聲音很是嘹亮,一下子便驚動了屋裡頭的人。
“恁回事?”
張長月急匆匆從廚房趕了出來,看到小妙童抱着孩子哄,張文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場景問道。
“俺說俺當孩子他爹,她不應。”張文道。
張長月愣。
良久,啐聲道:“該!伊個沒臉皮的,妙童怎樣的娃娃,伊也敢忽悠。”說完,不再理會他們,徑自回廚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