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到七十里,便到長安了。”
夏侯楙滿頭大汗,胸口亦是劇烈起伏。
最關鍵的是,大腿內側那叫一個火辣辣的疼。
他雖一直在軍中,但說實話,皮肉還是嫩的。
像是這種連續騎馬趕路數百里上千裡的事情,之前根本就沒有做過。
“歇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再出發!”
夏侯尚的模樣,就比夏侯楙要好多了。
夏侯尚乃是徵西將軍夏侯淵的堂侄,曹操平定冀州,以爲軍司馬、五官將文學,遷黃門侍郎,隨曹彰遠征烏桓,得勝歸來。與魏文帝曹丕親近友好。
這種程度的行軍,與在沙漠中奔襲其實差不多。
夏侯尚還能堅持住。
“探騎至長安,未有一騎歸來,難道長安已經陷落了?”夏侯楙將腿甲卸下,身側親兵早已準備好藥膏,隨時上藥。
夏侯尚心中稍有不安,握住繮繩的手不自覺的捏緊了。
“若是長安陷落了,鄭縣豈能保得住?漢軍大部應還在長安。”
長安若丟了,鄭縣這些地方是無險可守的,漢軍兵鋒一至,便是城破之日。
“斥候來報,霸陵失陷,我等可還要繼續進發?”
夏侯楙心中已經是有些許懼色了。
霸陵被漢軍所佔,有可能長安已經丟了。
現在騎軍過去,恐怕到的是漢軍的包圍圈中。
這是要冒一定風險的。
“便是要攻長安,也需要將霸陵拿下,以絕長安兵卒後路,長安應是未被漢軍所下。”
夏侯尚一本正經的分析,他要給夏侯楙些許信心。
即便是他自己也有些懷疑長安陷落了。
“別想這麼多了,到了長安自然都明白了,況我等是騎軍,一人三馬,便是長安陷落了,難道我們逃不了?漢軍夙來騎兵不如我們。好生歇息罷。”
夏侯楙聽着夏侯尚之言,原本忐忑的心也是放鬆了不少。
伯仁此言有理,便是長安失陷了又能如何?
漢軍騎兵乃是南馬,馬匹矮小,根本追不上大魏西涼寶馬。
長安失陷了,跑總是能跑的。
思及此,親兵上着藥,夏侯楙便也抱胸眯眼,開始閉目養神了。
養足精神了,再來立功!
他纔是長安鎮守,守住長安的功勞,是他夏侯楙的!
至於張郃
你是姓曹,還是姓夏侯?
接下來的兩日,漢軍依舊在進攻,但是進攻的烈度,卻不如之前了。
而且,與其說是攻城,不如說是在堆土。
而堆土的地方,還是長安各城門。
這把張雄整懵了。
“父親,這漢軍冒着箭雨,堆土作甚?”
張郃一開始也是無法理解,但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表情有些嚴肅起來了。
“我知曉了,是援軍到了!”
援軍?
張雄也馬上反應過來了。
“父親的意思是說,援軍到了,是故漢軍才欲堆土城門,讓我們出不去?”
張郃點了點頭。
“應是這個道理。”
張雄臉上露出大喜之色,說道:“城門堆土,有甚用?還是可以開城門,屆時讓兵卒將城門口的土堆鏟去,自可出城。”
長安城門是向裡開的,而不是向外開的,不存在開不了城門這種說法。
城門處的土你漢軍能堆,當然我魏軍就能將他鏟走了。
“援軍一至,長安便守住了!”
想到此處,張雄高興得都要跳起來了。
“若能如此,爲父臉色還至於如此難看?”
張郃看着城下冒着滾木碎磚塊運送土石的漢軍士卒,眉頭緊緊的皺住。
“難道說有其他變數?”張雄心中遲疑。
“漢軍堆土越多,我們出城的速度便也就越慢,而且,開了城門,可關得住城門?”
城門一開,那些鬆散的土石可是會進入甬道的,便是再及時的剷掉,也是會留下些許土石的。
一旦如此,城門就無法關上了。
你是能發動兵士剷土。
但或許還不等你剷掉,漢軍就從外面殺進來了。
“這個.”
張雄還真沒想到這些。
“漢軍要以援兵誘我等出城?”
張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或許是如此,也或許不是如此。”
這謎語把張雄給整懵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父親還不說清楚?”
張郃知曉自己兒子不禁逗,但沒賣關子了。
“若是援軍當着我們的面被漢軍殲滅,你道如何?”
“這”
張雄帶入其中,頓時渾身一個激靈,身上冒出冷汗來了。
充滿希望又將你打入絕望的深淵,這會讓原本便絕望的長安守軍直接喪失鬥志。
“這是毒計!”張雄恨聲說道。
“這是陽謀!”
張郃表情很是平靜。
“那我等如何應對?”或許連張雄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已經是在微微顫抖了。
“守住長安!”張郃的回答,也很是簡單。
守住?
這如何守得住?
“若是援軍夠多,或是援軍即便很少,只要援軍得脫,對守城軍將來說,都是巨大的鼓舞。”
第一批援軍到了,第二批援軍還會遠嗎?
士氣不就這樣來了?
“那援軍到了可要開城門?”
張郃思索一番,說道:“援軍到了之後再說。”
若是援軍夠多,他便開城門接應。
若是援軍少了。
自然是緊閉城門,等待後續援軍到來。
到了第二日。
天氣依舊晴朗,萬里無雲,天穹之上,只有那一顆熾熱得要將萬物烤焦的火球。
進入夏日,空氣也越發乾燥。
原本青嫩的雜草,現在也變得發硬起來了。
在被黃土掩埋了一半的長安周遭,渭水河畔,除了草青青之外,並沒有其他綠色。
方圓十里之內,一顆樹都沒有。
靠近長安的樹,已經被砍伐光了,作爲攻城器具之用。
現在漢軍要走十多裡的路去樵採林木,以供軍中使用。
若戰事持續下去,恐怕關中的林木都要遭上一劫。
張飛已經提前接到斥候訊息了。
魏國援軍即將到來。
他當即發令攻城,同時,趙雲所部騎軍,與魏延率領的披甲步卒,已經是準備好了。
咚咚咚~
戰鼓聲陣陣。
“衝啊~”
“殺啊~”
“破城!”
喊殺聲沖天。
新一輪的長安城攻守戰已經開始了。
突然!
踏踏踏~
彷彿是大地在顫抖,遠處,一陣黃煙升起,接着,一支奇兵從遠處殺來,在長安城上的張郃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夏侯牙旗。
而且有兩把大旗。
長安鎮守夏侯楙回來了。 另外一個夏侯,倒不知道是誰了。
“父親,可要開城門?”
張郃看那騎兵的數目,只有數千人而已,心中猶豫。
“人數太少了。”
“那可是長安鎮守,將軍不開城門接應?恐會被責罰。”
在張郃猶疑不定之時,夏侯楙夏侯尚率領的曹魏騎軍已經是衝入漢軍攻城的序列中去了。
一時間,漢軍敗退連連。
“哈哈哈~”
夏侯楙狂笑不止,揮動着手上的長槍,肆意屠戮着眼前的漢軍民夫,只覺得心中十分暢快。
長安沒丟!
長安沒丟!
那他夏侯楙就無有罪責。
衝殺一陣之後,夏侯楙見到遠處漢軍步軍軍陣已經動了,心中一緊,趕忙對着城上的張郃說道:“速開城門!”
打打民夫,掃清漢軍潰兵的膽子他有,而且很大。
但是與漢軍主力硬碰硬,尤其是那披甲率如此高的漢軍步卒硬碰硬,他沒有這個膽子。
張郃板着一張臉,說道:“鎮守,此乃漢軍奸計,爲謀長安城,恕末將不能聽令。”
若騎軍有一萬,說不定張郃便開城門了,但是隻有三千,這人數實在是太少了。
現在若是開城門,那長安城門一兩個時辰都關不下去,長安危矣!
“狗屁的漢軍奸計!”
夏侯楙當即怒了,滿臉通紅。
“可是你以爲我是來搶功勞的?速開城門,若是貽誤了戰事,莫怪人頭落地!”
在夏侯楙的角度,他援軍都到了,這張郃還不開城門,分明是要害死他,然後自己得到守住長安的功勞。
其心可誅!
而在張郃的角度,人家騎軍都沒出馬,只出馬了步卒軍陣,這明擺着的是要來賺長安城的。
這絕對不能開城門!
夏侯楙氣急敗壞。
而漢軍步卒靠近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踏踏踏~
身穿甲冑,手握精鐵盾牌,另外一隻手拿着長矛長槍或是長戟的漢軍步卒,已經是開始朝着長安城靠近過來了。
時間再拖延下去,他便只有奔逃這一條路能走了。
但開什麼玩笑?
他好不容易殺到長安來,焉有退回去的道理?
況且在夏侯楙看來,漢軍騎兵到現在都沒有過來,一定是在去路上埋伏了,此番若是退去,恐怕凶多吉少!
“伯仁,你說句話啊!”
見張郃不聽命,夏侯楙只好將目光轉向身側的夏侯尚。
“左將軍之言,並非是沒有道理。”
長安城前土堆甚厚,便是打開城門,清理土石也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
想再關上去,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難道灰溜溜的走不成?我看是這張郃貪功,不肯放我們進去,他這是謀逆!”
見夏侯尚不願意站隊,夏侯楙只得是對着長安城上吼道:“左將軍張郃不聽軍令,已是謀逆,你們難道也要做叛逆?”
謀逆?
長安城上,一下子就炸開鍋了。
張郃的表情,更是如黑鍋一般。
他現在恨不得從身邊的弓兵手上將弓箭搶過來,然後一箭將夏侯楙這蟲豸射死。
我張郃爲了保住長安,無所不用其極。
結果你小子一過來,就是動搖軍心!
和這樣的蟲豸在一起,怎麼能守好長安?
“若鎮守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夏侯楙臉上有着狠色,對着長安城吼道:“十息之內,再不開城門,爾等城上之人,便是叛軍,想想你們的家眷,許多都是在洛陽的,如不開城門,便是幫兇!家眷一干,具要被株連!”
夏侯楙狠狠的看向張郃,吼道:“一!”
城上的張郃眉頭緊皺,雙拳緊握。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那他這雙噴着火的眼睛,早就將夏侯楙殺了千百遍了。
不怕敵人有高達,就怕隊友是豬鼻!
心累了。
若非張郃身體健康,現在怕是要氣死在城頭上了。
“二!”
“三!”
“四!”
夏侯楙的聲音未停,城上已經有騷動之聲了。
“將軍,如今鎮守歸來,還是讓鎮守入城罷!”
說話的是長安鎮守府的屬官。
“還請將軍爲大局着想,鎮守乃是天家宗親,得罪了他,對將軍沒有好處。”
“將軍在長安城中做的這些事情,難道忘記了嗎?”
“請左將軍速開城門,莫要背上謀逆之名!”
便是駐守長安的軍將,一個個都開口了。
也就是那些胡兵,對夏侯楙有意見,此刻沒有說話。
但他們的態度,也是中立的。
張郃雖然給了他們不少賞賜,但是他們爲守長安,也死了不少人。
互不相欠罷了。
說到底,夏侯楙在長安鎮守幾年,雖然做出棄城而逃的事情,但他身份地位在那裡,在長安城的影響力,不比他張郃差多少。
尤其是張郃在長安做的事情,不能說天怒人怨,也只能用人神共憤來形容了。
長安這幾年死的人,就沒比被他殺的人多。
而且
爲激發軍中將士士氣,還搞出了很多夫【目前】犯的事情。
將長安百姓的妻妾女眷送到軍中勞軍。
任那些百姓再任勞任怨,頭上頂着幾百頂綠帽子,也平靜不下來。
“父親,我看還是”
如果在夏侯楙沒來之前,以張郃的狠辣程度,以及他在軍中的威嚴,左將軍官職的威壓,長安城中百姓官吏不敢與之衝突。
畢竟張郃做那麼多不做人的事情,雖然是喪盡天良,但也是爲了守住長安,是爲了國家。
但現在不一樣了。
長安鎮守回來了。
長安的主心骨回來了。
你個左將軍,非是天家宗親,做了這些喪盡天良的事情,還敢拒長安鎮守於城外,是何居心?
從夏侯楙到長安那一刻開始,張郃身上的大義,便消失了。
夏侯楙雖然無能,但他有大義在,他有堂堂正正的長安鎮守的身份。
相比之酷烈的張郃,無能溫和的夏侯楙,更是現在長安所需要的。
畢竟,援軍來了,你張郃也就沒用了。
“呵呵。”
張郃苦笑一聲,轉而苦笑變成了狂笑之聲。
“哈哈哈~”
那笑聲蘊藏着憤怒,蘊藏着不解,但笑到最後,卻變成了解脫釋懷的大笑。
而在這個時候,城下夏侯楙的臉龐,就像是一個憤怒的猴屁股一般,紅的驚人。
“八!”
他勒馬轉頭,看向周圍的兵卒,感覺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一般。
於是乎。
他便更加惱怒了,心裡對張郃,也越發怨恨起來了。
“九!”
“十!”
最後一個數字喊出來,夏侯楙破防了。
“張郃我日你先人,爾母婢!”
夏侯楙氣急了,現在漢軍步卒已經是壓上來了,再不走,就要形成包圍圈,將他這三千騎兵給吃下去了。
騎兵有速度優勢,但若是被重甲步卒給包圓了,那就像是老虎失了爪牙,等死而已。
夏侯楙正有撤退之意,但在這個時候,長安城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
城門上堆砌的土石,則是傾倒下去,將打開的城門也淹了一半進去。
事不宜遲,夏侯楙當即驅馬朝着長安城狂奔而去。
而在遠處,張飛在高臺上看到大開的城門,絡腮鬍臉上露出一排大白牙。
夏侯楙。
你當真是我大漢的第一功臣!
現在,拿下長安的戰機,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