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劉備咳嗽兩聲,臉上有些許蒼白之色。
但他眼睛卻是非常明亮。
蓋因他現在所處的地方,已經是在關中的茂陵了。
茂陵坐落在東西爲橫亙百里的“五陵原”上,其北面遠依九嵕山,南面遙屏終南山。
西漢皇陵,活得越久的皇帝,皇陵修築的時間,便也就越長。
漢天子即位一年而爲陵,天下貢賦三分之一,一供宗廟,一供賓客,一充山陵。
漢武帝劉徹活的時間在西漢皇帝中可謂是獨樹一幟,因此茂陵也被修建了53年,於建元二年(前139年)至後元二年(前087年)間建成,歷時53年。
陪葬墓有李夫人、衛青、霍去病、霍光、金日磾等人的墓葬。
茂陵雖是陵墓,但不管是漢武帝之時將天下豪強遷徙到茂陵,還是後面漢宣帝置茂陵縣,徙天下富豪6萬餘戶至此,讓茂陵人口最多達27.7萬餘人。
有近三十萬百姓,茂陵都算是一個大縣。
雖然歷史上,茂陵被多次盜掘,赤眉軍、董卓都對茂陵下了黑手,但茂陵的規模還是在的。
況且此番劉備前來茂陵,也不是要挖祖宗的陵寢,而是來祭拜這個給這個民族以漢人稱謂的千古一帝。
至於爲何不去祭拜漢高祖的長陵,很簡單,長陵所在太遠了,且現在還不在劉備的控制之中。
此番劉備祭拜漢武帝茂陵,便是宣告正統性,同時收心關中士族百姓、士族。
我劉玄德,乃是大漢正統!
你們以前是大漢百姓,那麼現在,依舊是大漢百姓!
而魏國乃是逆魏,僞魏,是篡漢的賊國!
即便是劉備身體抱恙,還是帶領着羣臣諸將,以及關中的豪族族長,異族首領一同祭拜了茂陵。
生活還是要有儀式感。
在與劉備祭拜了茂陵之後,一股凝聚力自衆人心中升起。
不知道是否是因爲大漢的餘威尚在,還是因爲劉備聲名在外,經營多年的人設,發揮了作用,便是異族首領,都拜服在劉備腳下。
總之,在祭拜完茂陵之後,不斷有投降歸附的軍隊前來。
“平陵令杜尤率城歸降!”
“羌人韓旭率三千人歸附大漢!”
“漢人朱三殺蘭池縣長,以城降之!”
趙雲入關中,關中各家的反應都是平平的。
但是自打劉備入了關中之後,幾乎每天都有前來歸附的士族或是異族。
當真就像是開了掛一般,渾身散發着王霸之氣,不自覺之間,便能夠讓人以禮來降。
對於這些來歸附的人,只要是有些地位,有些身份,或是帶有千人以上兵卒的,劉備都親自接見,以言語動之,以封賞誘之,以忠信服之。
不過是數日光景,圍繞在劉備身邊的關中豪族,已經逐漸壯大起來了。
其中以京兆杜氏與京兆韋氏爲主。
京兆韋氏和京兆杜氏爲“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可謂關中望族。
這兩家雖然在關中的數次劫難之中,傷了元氣,但是這個時代士族的生命力是非常旺盛且頑強的,短短一段時間的恢復,京兆韋氏和京兆杜氏藉助着往年的名望,又在茂陵、平陵二地復甦起來了。
京兆韋氏起源於韋孟,韋孟的玄孫韋賢不僅精通《禮》、《尚書》,並傳習《魯詩》,產生了韋氏《魯詩》一派,奠定了家族的經學傳統。
到了西漢後期,宗族中擔任二千石一級官吏的有十餘人。
京兆韋氏在西漢父子丞相,四世封侯,已成爲關內著名大族。
而京兆杜氏的世系可以追溯到西漢御史大夫杜周。
杜周本居南陽,以豪族遷於茂陵。
京兆杜氏歷朝多爲官,亦名人輩出。
東漢時有杜篤;西晉有軍事家杜預。
得到了以京兆杜氏韋氏兩族的鼎力支持,漢軍的後勤壓力頓時減輕了不少。
畢竟在這個時代,皇權不下鄉,尤其是到了一個新佔據的地方,便更是如此了。
劉備能攻城略地,能掌握城中戶冊,但百姓在哪裡,如何收稅,若無當地士族胥吏援手,根本就無從下手。
徵糧之事,還真只能交給這些地頭蛇來做。
是故,劉備考校了不少京兆杜氏與京兆韋氏子弟,一面將其充爲御林軍,一面更是對族中年長有威望的,招入幕僚之中,像是平陵令杜尤,更是直接被加了侍中銜,從一郡一縣之官,直接做到了中央一級,能夠與皇帝說得上話的官職。
可謂是平步青雲。
京兆杜氏,京兆韋氏在魏國朝堂並不重用,現如今得劉備如此信重,自然是投桃報李,盡心輔佐劉備了。
“陛下,我大漢兵鋒可以稱得上是天下無敵,如今前軍已經迫近長安,以臣下來看,應速下長安,臣下與河東裴氏、河東柳氏、河東薛氏、弘農楊氏、皆有關係,或可助陛下拿下河東、弘農之地,一舉打到洛陽!”
新爲侍中的杜尤此刻上前爲劉備獻計。
“若能如愛卿之言,那自然是極好的。”
現在長安都沒拿下,關中各郡只有少部分掌握在手,漢軍自己有後勤不足的憂慮,屁股後面還有曹真的威脅,洛陽方向的魏軍援兵,更是不久便會到,你還想要控制了河東之後,過弘農打洛陽?
這件事別說是做了,就算是劉備做夢,都不敢這麼做。
“現如今之事,還是如何攻下長安。”
茂陵城外中軍主帳之中,方纔祭拜茂陵之後的冠冕禮服尚還在劉備身上,未曾換下。
一身莊嚴的禮服,將劉備的皇帝威嚴襯托得儼然若神人般。
杜尤甚至不敢擡頭直視劉備。
“一月前,長安鎮守夏侯楙招各部入長安集結,之後卻又莫名的取消召集令,漢軍雖然各撤回各部,但心中有怨氣,而胡兵則是在長安周遭劫掠,混亂到現在都尚有餘波,聽聞夏侯楙懼怕陛下,狼狽撤走,如今鎮守長安的,只有僞魏左將軍張郃及三四萬人而已。”
杜尤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三四萬人看起來人數很多,但其中有近半都是胡兵,正是他們縱兵在長安近郊劫掠的,長安城內,民心不定,軍心混亂,此刻陛下發兵過去,必定能一擊而下長安!”
這個杜尤,當真是樂觀主義者。
劉備臉上很是平靜,說道:“夏侯楙鼠輩也,不值多慮,然張郃乃是河北庭柱,不可小覷之!”
說完,劉備環視中軍主帳中的衆人,問道:“現如今,我軍是要集中兵力,圍攻長安,還是掃清長安周遭郡縣,甚至先將潼關攻下?”
現在擺在漢軍面前的選擇有兩個。
一個是死磕長安。
打下了,自然萬事大吉,那關中便有很大的概率會被漢軍掌握在手。
然而長安現在被張郃守着,城中糧草充足,守城器具亦是充足,加上有三四萬人守城,註定這是一塊硬骨頭了。
若是在魏軍增援來之前,打不下此城,那此番北伐,便會功虧一簣。
第二個選擇,便是先放過長安,清掃關中各郡縣,將潼關打下來,形成關門打狗的態勢,屆時,如果順利的話,甚至不用發兵攻伐長安,只需要圍住長安,待其糧草耗盡即可。
當然,第二個選擇也有許多弊端與不確定性。 能否迅速的拿下關中各地,打下潼關,這是個問題。
其次,在漢軍分兵去攻略其他地方的時候,長安城內的四萬人,會不會出來搗亂?
總之,不管是哪種選擇,那都是有風險的。
諸葛亮眼睛閃了閃,說道:“長安乃是堅城,守城的又是張郃,且張郃爲了守長安,幾乎將關中能召集的魏軍都召集到長安城中了,此刻,不管是京兆尹還是左馮翊,都是守備空虛,或許可以先將這些地方打下來,也要爲我軍蒐集軍資。”
作爲負責後勤諸事宜的諸葛亮,對於這進入關中的三十萬人的消耗,那可謂是清清楚楚。
爲了滿足這三十萬人的吃喝拉撒,諸葛亮可謂是將自己全部的本事都拿出來了。
每天不知道抓掉了多少頭髮。
從他的眼光來看,攻下長安,確實是有很大的政治意義。
畢竟興復漢室,便是要收復舊都。
長安作爲大漢西京,自然是首都之一了。
但是諸葛亮辦事向來務實,在他看來,拿下關中各郡縣,讓這些地方能夠給漢軍源源不斷的提供糧草軍需,那纔是最關鍵的。
法正卻不是這樣認爲的。
“陛下容稟,長安雖是巨城,但只要攻下此城,關中各郡縣,必定望風而降,此番越過長安去收復關中各郡縣,損耗兵力不說,萬一進展不順,讓城中的張郃尋得可乘之機,豈非壞事了?”
兩方都有自己的觀點,劉備一時間也不知道用哪個計策好。
“陛下,其實還有一個選擇,便是招降張郃,張郃雖是勇猛,但畢竟是曹魏降將,非是曹氏夏侯之屬,若是以高官厚祿招降之,其未必不肯受降。”
杜尤此刻上前說道。
ωwш▲ tt kan▲ C〇
招降?
這確實是一個辦法。
“只是張郃會投降?”
張郃雖然不是曹氏夏侯氏,但對於逆魏的忠誠,卻也是有目共睹的。
“臣下不才,願做使者,前去招降張郃。”
杜尤當即對着劉備請命。
現在入城招降,危險性太大了。
劉備現在還要用杜尤,這個京兆杜氏出身的郡縣之才,是劉備在關中豎起的大旗。
不然他也不會逾矩給了杜尤侍中之位。
如此之人,自然不能死了。
是故,劉備沉吟片刻之後,說道:“杜芳可爲使者。”
這個杜芳,便是杜尤的親弟弟。
劉備既沒有不答應杜尤的計策,也沒有將這個‘功勞’給杜家奪走。
杜尤自然是心悅誠服。
世家本是一體,不管是他杜尤攬下這個功勞,還是他弟弟攬下這個功勞,其實區別都不大。
“臣下替舍弟謝過陛下!”
“今日便去出使罷!”
“諾!”
杜尤泥當即領命。
間軍司消息不斷的傳過來,以張郃在長安這段時間的表現,便說明他不會是一個投降派。
投降的可能是比較低的。
當然
投降的可能再低,不試一試,也可惜了。
萬一其投降了,豈不是皆大歡喜?
不過。
對於張郃是否投降,劉備心中並沒有多少期待。
劉備征戰多年,能活到現在,自然也是務實的。
“至於張郃若是不投降,該用哪個計策.”
劉備到底不是袁紹,也知道搖擺的壞處。
畢竟袁紹的殷鑑未遠。
只是片刻思索之後,劉備心中便已經有主意了。
“令車騎將軍前軍攻伐長安,漢中都督魏延輔之。”
長安不打一打,怎麼知道他好不好攻?
再者說了,不打一場,讓張郃怕了,削削其囂張氣焰,這怎麼能行?
便是要放過長安,經略關中各郡縣,也要打到張郃膽寒,讓其只敢縮在長安城內,不敢擅自出城爲止。
法正眼睛一亮,當即對着劉備行了一禮,洪聲說道:“陛下英明。”
諸葛亮眉頭先是一皺,但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臉上居然還露出笑容出來了,亦是對劉備行了一禮,說道:
“臣等遵命。”
不管是用哪個計策,長安肯定是要攻一攻的。
在茂陵的中軍大帳中的劉備透過帳門,看向東邊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長安!
希望真的能夠將長安攻下來罷!
只是朕的身體,能否支持到那一天?
長安城外,漢軍已經是渡過渭水了。
其實在漢軍渡河的時候,張郃便領兵出城襲擾了一番。
但奈何漢軍不僅僅是在長安北面蘭池長陵一地渡河。
在細柳聚、杜郵二地,早有漢軍渡河了。
是故張郃前來襲擾漢軍,期許着擊漢軍於半渡,結果被從細柳聚、杜郵渡河過來的趙雲的與張飛打得抱頭鼠串。
回長安的時候,甚至還被魏延、曹彰埋伏了一波,可謂是損兵折將。
才過渭水便有一勝,漢軍的勢頭便更猛了。
長安城南十餘里。
漢軍已經是紮下營寨了。
若是未有渭水邊的一敗,或許張郃還敢出城一戰,但是現在,他卻也只敢躲在長安城內,眼睜睜的看着漢軍軍寨一點點的建造起來。
既然出城野戰不行,那麼.
我守着長安,固守待援總可以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