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體操組,流行歌組,紅歌組,交誼舞組,街舞組,五個小組的節目排練在校園各處同時進行。按理說,期末考試近在眼前,每個老師的工作重心都應該放在複習備考上,尤其是像蘇世橫和朱笑這樣的新教師,他們第一次帶班,從未有過備戰大型考試的經驗,要想考出好成績,專心專注是必須的,其他事都應該給備考讓路。然而,學校領導彷彿分不清期末考試和年會表演孰輕孰重,或者說他們體諒不到一線教師有多辛苦,在這關鍵的時刻,他們仍然要給年輕教師找事。
雖然華書記縮短了排練時間,但午休時間被延遲、被擠佔的事實沒有改變,排練才進行到一半,蘇世橫和朱笑就已經困得不行了,想睡卻睡不了的感覺,可以說比年級統考慘敗還要難受。本來中考解讀事件和家長找茬事件就讓蘇世橫和朱笑憋了一肚子的火,現在排練年會節目又讓他們失去了一天中最重要的養精蓄銳的時間,午覺睡不好,下半天和晚自習也提不起精神,他倆還能全心全力給學生複習嗎?
蘇世橫住的地方離學校五百米,排練結束後,他直接回了家,坐上牀把鞋一脫,倒下身子把被子一蓋,很快就睡着了。朱笑住的地方雖然也不算遠,但他回不去,期末考試臨近,章老師要求班主任無課時都在辦公室值守,前兩天朱笑溜回了家,結果剛躺上牀就接到了章老師的電話,章老師說學生有事找他,讓他趕緊回學校,可等朱笑回去,學生的事已經被章老師處理好了,他心裡清楚,章老師就是找個理由把他誆回學校而已。這一次朱笑學乖了,他知道溜回去還得被叫回來,排練結束後,他便自覺回到了辦公室,將就在又冷又硬的辦公桌椅上休息。
睡得正香的蘇世橫,忽然被手機鈴聲吵醒了,他眨了眨眼睛,拿起枕邊的手機,手指一滑屏幕,迷迷糊糊地接通了電話:“喂,哪位?”
“喂老蘇,睡醒了嗎?要準備上課咯。”餘梅在電話那頭說。
蘇世橫這纔想起自己下午有第二節課,他猛一下坐起來,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還好,差七分鐘纔到三點,第二節課是三點二十開始,來得及的。他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清醒,說:“對哦,還有節課,差點睡過去了。”
餘梅笑道:“還不謝謝我提醒你。”
蘇世橫一邊穿鞋一邊說:“謝謝小余。”
“不客氣。剛纔我還叫醒了老朱,感覺自己當起了酒店前臺,給客人提供叫醒服務嘞。”
蘇世橫笑道:“你這個感覺很真實啊。”
“對吧。最近你和老朱下午總是睡不醒,排練肯定特別認真哈,期待年會那天你們的精彩演出。”
“嗐,什麼精彩演出,不出洋相就謝天謝地了。”
餘梅打趣道:“誒,領導是想看看你們年輕人的風采,要有信心。”
蘇世橫輕蔑一笑,“你真這麼想嗎?我怎麼覺得我們是被抓到馬戲團的猴呢?”
餘梅大笑道:“你這個感覺好像也很真實。”
“對吧,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就覺得年輕人精力旺盛得很,一邊備考一邊排練輕輕鬆鬆,不需要休息的。”
“唉,被安排起了,不都得硬着頭皮上?誰讓我們是一線打工的呢。你收拾收拾就過來吧,還有二十分鐘啦。”
“嗯,那我先掛了,等會兒過來聊。”
蘇世橫回到辦公室時,朱笑也上完課回來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滿臉的無奈,微笑着嘆氣,如果章老師、謝老師不在場,他倆肯定又要發一波牢騷。謝老師中午是和朱笑一起排練的,回到辦公室後她又做了校團委一項活動的PPT,之後還去上了第一節課,不曾午休的她,看起來依然精神抖擻,明明蘇世橫和朱笑比謝老師年輕幾歲,但這麼一對比,蘇世橫他們倒像是老年人了。
過了幾分鐘,謝倩容走進了辦公室,她像平常一樣先問蘇世橫:“蘇老師,今天這節課我們幹什麼?”
蘇世橫被問住了,被餘梅叫醒只是幾分鐘前的事,他哪來得及想這節課上什麼內容。他看了看桌上的英語書和練習冊,然後向謝倩容徵求起了建議,“你覺得該上什麼?有什麼我還沒講的嗎?”
謝倩容手背頂着下顎,思考了一會兒說:“嗯……練習冊上的綜合檢測題還沒做,要不這節課做吧,或者邊做邊講。”
蘇世橫點了點頭,同時卻打起了哈欠,“可以,就這麼辦。”
“蘇老師,你昨晚沒睡好嗎?”
“不是昨晚沒睡好,是中午沒睡好。”
謝倩容拿上了桌上的練習冊,“怎麼沒睡好?加班啦?”
“差不多吧。”
謝倩容取笑道:“要不你回去睡覺,這節課我來守。”
“我倒是想,但教務處有人查課,看見我不在要給我打電話的。”
“那就沒辦法咯,你只能再堅持一節課。不過這節課我們做練習冊,你在講臺上坐着就好,輕鬆。”
蘇世橫笑了笑說:“嗯,對。要是我在講臺上睡着了,你得叫醒我哈,被查課的發現我會捱罵的。”
謝倩容笑道:“我就不叫你,我要讓你好好休息。”說完她轉身就往外走。
蘇世橫說:“你這是害我。”說着他跟了出去。
一進1班教室,貼心的謝倩容就替蘇世橫安排起了課堂任務,讓同學們做練習冊上的綜合檢測題。蘇世橫向同學們打趣道:“都聽到小謝老師的安排了嗎?”謝倩容白了蘇世橫一眼,“行了蘇老師,我替你省口水你還取笑我。”蘇世橫笑了笑,然後走上講臺,坐在了椅子上。謝倩容欣慰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你坐着休息,他們交給我。”蘇世橫也很欣慰,選謝倩容當科代表可能是他到目前爲止在教學管理上做得最正確的事了,唉,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距期末考試只剩最後三天,蘇世橫和朱笑的午休依舊毀在排練當中,尤其在有下午第一節課的時候,一點多排練完,兩點多就要上課,可把他們折磨慘了。精神狀態不佳,複習備考也提不起勁頭,他倆簡直成了行屍走肉,機械地讓學生做題、給學生講題,其他老師都制定了周全的複習計劃,而他們已然“放棄了治療”,彷彿一點都不在乎期末考試的結果了。唉,可憐的人兒,不僅對工作的熱情被磨滅光了,連對生活的熱情也被沖淡了。
三天後,期末考試如期舉行。本次考試爲“十校”聯考,屬於本城區的十個鄉鎮學校統一命題出卷、統一判卷排名,柳鎮是十個鄉鎮之一,宜中自然就是其中的一所。按穆校長和匡主任的話說,這次考試關乎宜中的名聲,蘇世橫和朱笑難免會感受到一些壓力,然而第一堂考試已經開始了,他們也做不了什麼了,哦不,還有兩件事可以做,一是祈禱學生超常發揮,二是做好迎接失敗的準備。
考試進行了兩天半,上午考主科,除了第一天語文從九點考到了十一點半,後面兩天數學和英語都是從九點考到了十一點;下午考副科,從兩點到五點半,第一天考政治歷史,第二天考地理生物,每科都考了一個半小時,中途休息了半小時。蘇世橫和朱笑都被安排了監考任務,雖說監考也很辛苦,但好在他們不用排練了,午休時間恢復了正常。之前他們都不喜歡監考,在教室裡憋一兩個小時,不能走來走去,不能看書,不能玩手機,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可經過這兩週的節目排練,他們竟然覺得監考很舒服,不會耽誤午休,只能說凡事都得有個比較。
出成績的那天,蘇世橫和朱笑約見在了帥帥網咖,命運的審判即將來臨,二人在家裡都靜不下心,只能到網咖這個美好的地方來,一邊玩遊戲,一邊等結果,對他們來說,玩遊戲是最有效的減壓方式。他們在網咖旁邊的麪館吃了午餐,進網咖時還不到十二點,下午五點半,他們又從網咖出來,到麪館旁邊的中餐館吃了晚餐,之後他們又回到了網咖,繼續玩遊戲。上午章老師在年級羣裡說,按照往年的慣例,成績要等到晚上才能出來,蘇世橫和朱笑便在這個網咖度過了大半天。
晚上九點十三分,朱笑玩的遊戲角色陣亡了,復活需要三十秒,閒着沒事的他便看了一眼手機。他猛然發現,一份名爲“十校聯考-宜中”的壓縮文件在五分鐘之前被章老師傳到了年級羣裡,他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他轉頭對蘇世橫說:“出來了。”
蘇世橫的心也咯噔一下,但他假裝不在意,仍舊盯着屏幕,“哦,先把這局打完吧。”
朱笑點了點頭,隨即摸上鼠標鍵盤,繼續和蘇世橫並肩戰鬥了。
這局遊戲,他們贏了。
蘇世橫做了一次深呼吸,隨後微笑道:“準備好了嗎朱總?到我們的審判時間了。”
朱笑也笑了,他借用遊戲裡的一句臺詞迴應道:“來吧,災難始終慢我們一步。”
二人同時拿起了手機,點開了那一份壓縮文件。
全年級和各班級的平均分明明在表格的末尾,卻格外地顯眼。
這一次的差距,比第一次月考還要大。
這場遊戲,他們輸了,而且輸得徹徹底底。
從點開文件到看見分差,時間不過一分鐘,就一分鐘,那麼短暫,卻也那麼漫長。蘇世橫和朱笑都低下了頭,什麼話也說不出,兩人如同一下子墜落到了谷底,把世界也帶進了死一般的寂靜中。可笑那凜冽的寒風,還在奮力營造孤寂的熱鬧。
過了一陣,朱笑緩了過來,他從褲袋裡摸出了煙和打火機,咬上一支,點上了火。
蘇世橫看見朱笑抽起了煙,竟說:“我也來一隻吧。”
朱笑笑了,隨即把煙盒、打火機推給了蘇世橫,“自力更生。”
蘇世橫笑道:“嗯,豐衣足食。”說着他也抿上一支菸,點起了火,生疏地吞吐了起來。
朱笑問道:“以前真沒抽過嗎?”
蘇世橫笑了笑,“其實也抽過,很小的時候了,我從我爸的煙盒裡偷了一隻,那時很好奇他們爲什麼那麼喜歡抽菸,就想嘗一支。”
“味道如何?”
“不怎麼樣,所以後來都沒有碰過煙。”
“那現在怎麼又抽了?”
“呵呵,煙味再苦,也苦不過生活啊。”
“對了,我抽菸也不是因爲上了癮,只是爲了排解苦悶。”
“嗯,我體會到了,切身體會。”
朱笑抽完了第一支菸,馬上又點燃了第二支。他說:“其實我是預料到了自己班會考砸的,只是沒想到能砸到這種程度。”
蘇世橫苦笑道:“我也一樣,誰能想到比第一次月考還慘。唉,我們是真的弱。”
“是啊,但又能怎麼辦呢?只能接受現實。”
“不想接受也得接受。嗐,管它呢,反正就是捱罵唄?又不是沒被罵過。”
“對,捱罵就捱罵,看到成績之前我還心驚膽戰,看到之後突然覺得自己解脫了。”
“我也是,塵埃落定,比懸在半空折磨人好得多。”
“嗯,塵埃落定。來吧,通宵走起,玩個痛快。”
“好,來,明日愁來明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