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點半,熟悉的起牀鈴聲響徹了宿舍樓,孩子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穿衣,洗漱,去食堂吃飯,最後來到操場上的老位置,教官已經在等着他們了。教官揹着雙手,岔開腿站立,“好,按昨天的隊列站好。”但孩子們根本提不起精神,一個個都有氣無力的,而且不少人都忘了自己昨天的站位。教官大聲道:“累嗎?”他們輕聲長嘆道:“累。”教官又說:“累啊,那就先跑兩圈。”他們馬上振作起了精神,“不累不累。”
學生確實累,教官也累,但其實他們都沒有老師累。昨天晚上九點半,當天的軍訓結束,學生終於又回到了舒服的寢室,洗臉洗澡,儘快睡覺;而作爲班主任的老師們,也去了各自班上學生的寢室,關心學生的身心健康,提醒他們遵守紀律、保持衛生。查完了寢室,已經十一點了,而當蘇世橫回到住處,又到了十一點半了,他還是住在學校附近的,那些住得遠的老師就更難受了,估計十二點纔到的家,然後今天一大早又趕過來,這麼點的時間,他們怎麼可能睡得好呢。所以說啊,與其說在軍訓學生,還不如說是軍訓老師。
有了昨天的經驗,孩子們對軍訓項目已經有點熟悉了,總體來說就是兩類,一類是站軍姿、齊步走和正步走這樣的表演項目,另一類是跑步、蛙跳、俯臥撐、仰臥起坐這樣的體能訓練。孩子們一開始說很累,其實不過是他們的起牀氣,放了兩個多月的暑假,估計他們沒有一天是七點之前起牀的,所以啊,他們只是還沒有適應早起。隨着時光的流逝,做了準備活動,他們慢慢就精神起來了,有了少年的朝氣,甚至還享受起了軍訓。
朱笑和蘇世橫正守着4班連隊,章老師忽然走了過來。章老師說:“小朱,你們班的童文靜來了,她和她爸現在在校門口,你去接一下他們吧。”蘇世橫還記得這個名字,就是昨天4班唯一一個沒有來報到的人,今天怎麼又來了,有點奇怪。朱笑答應道:“好。那老蘇,你先守着4班,我去了。”說完他就小跑着離開了操場。
過了一陣,朱笑領着童文靜和她父親來到了操場上。童文靜身穿黑色T恤和短褲,鞋子也是黑色的,甚至她的膚色也偏黑,不知是因爲遺傳還是因爲經常曬太陽;她父親並不高大,身高不到一米七,體重也不過一百二,他的臉和手臂也是黝黑的,一看就是經常做苦力的人。
章老師原本守着3班,當看到朱笑他們走了過來,她也立刻走出了幾步來迎接。
朱笑便向童文靜的父親介紹,“這是章老師,我們的年級主任。”
“你好,章老師,我是童文靜的爸爸。”
“你好。”章老師微笑道:“怎麼今天才過來呢?”
“唉,昨天我要上班,沒人送她。”
聽到這句話,有近十年帶班經驗的章老師便警覺起來,她猜想這可能又是一個離異家庭。章老師小心翼翼道:“那她媽媽……”
“額,這孩子很早就跟着我了,她爺爺奶奶身體不好,也沒辦法送她來。”
童文靜和來時一樣,沒什麼反應,她一直不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
“噢,好吧,情況我基本瞭解了,以後我會注意她的。”章老師看了朱笑一眼,又對童文靜的爸爸說:“今天就讓她跟着軍訓班吧,熟悉下同學,交些朋友。”
“好,那就麻煩你們了章老師。”童文靜爸爸又看向朱笑,“朱老師,你也費心了。”
“不客氣,應該的。”朱笑笑道。
童文靜爸爸又說:“那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其實今天也在上班,我是請假過來的,回去晚了又要被老闆扣錢。”離婚這幾年來,他因爲童文靜請了很多次假,也就被扣了不少的錢了。
章老師說“行,你先回去工作吧,報到註冊的事你有空的時候再來辦。”
“好,謝謝章老師。”他又對童文靜說,“我走了,你聽老師的話哈。”
童文靜答應了一聲,“嗯。”她看了一眼爸爸漸行漸遠的身影,很快又轉回了目光,說不上那是捨得還是捨不得。
朱笑從4班隊伍裡找到了夏婉芙,並把童文靜“託付”給了她。夏婉芙是昨天第一個來報到的,她的勇敢和開朗給朱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爲了童文靜能夠儘快適應軍訓生活、在新班級交到新朋友,朱笑便讓夏婉芙扮演起了大姐姐的角色。教官也明白了朱笑的心思,立刻調整了4班隊列,將童文靜和夏婉芙安排在了一起。
童文靜還沒有迷彩服,穿着黑色T恤和短褲的她,在整個連隊裡格外顯眼。然而,她一直都面無表情,不哭,也不笑,一臉冷漠地對待這個世界,就連夏婉芙主動和她搭話,她也只是點頭,搖頭,或者回復一個“嗯”字。到休息時間,童文靜又獨自坐在一邊,低頭,抱膝,不和任何人交流。夏婉芙一直記着朱笑老師交待的任務,她積極去找童文靜聊天,想盡辦法逗童文靜開心,有時候她還拉上兩三個女生一起去,結果還是換不來童文靜的笑臉。
童文靜的表現,全被章老師和朱笑看在眼裡。章老師說:“小朱,正式開學後讓童文靜來3班吧,我稍微比你多點經驗,知道怎麼樣和這種孩子打交道。”朱笑說:“好,謝謝章老師。不過這幾天也讓我試一試吧,也許我也能讓她變得外向點。”朱笑心裡明白,離異家庭的孩子一般都不太好對付,章老師讓童文靜去3班也是爲他好,畢竟他纔開始當班主任,經驗不足,但是他並不想置身事外,他想盡快成爲一個合格的班主任,而童文靜正是給他的第一個考驗,他怎麼可能認輸呢。
蘇世橫和朱笑想得一樣,他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讓童文靜變得開朗起來,於是他和朱笑商量着,看看有什麼辦法能夠拉進和童文靜的距離,慢慢地走進她的心。只是,他們不能太過張揚地對童文靜好,那樣會讓其他同學覺得老師偏心,區別對待學生,更嚴重的是,那樣還會讓童文靜覺得自己是異類,那就適得其反,因此他們必須考慮周到。然而正在軍訓,蘇世橫和朱笑很難和童文靜產生交集,儘管教官發了善心把休息時間增加到了十分鐘,但這十分鐘裡童文靜都被夏婉芙等人包圍着。
所幸在夏婉芙的引領下,越來越多的同學都開始主動和童文靜搭話,有女生,也有男生,這些人在隊列中就站在童文靜的前後左右,可以說是近水樓臺。雖然童文靜依舊是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但她開口說話和點頭搖頭的頻率明顯增加了,蘇世橫和朱笑感到很欣慰,終歸是同齡人才容易聊到一起,他們也不着急了,就讓那些孩子好好出力吧。
又一次休息時間結束,學生站回了隊列中。教官說:“好,誰能告訴我現在幾點?”
“十一點四十九。”一個同學看了一眼手錶。
“教官,還有十分鐘就開飯了。”另一個膽大的同學說。
教官輕揚起了嘴角,“好啊,你倒是記得清楚。那行,最後十分鐘,我們就不走正步了。”
“好耶!好耶!”同學們都很開心,以爲可以繼續休息。
教官卻又說:“我們再跑兩圈,多消耗點,你們中午也就能多吃點。”
彷彿一個晴天霹靂,同學們一下子就傻了,“哎喲”、“不要嘛”、“我一點勁都沒了”、“再休息一會兒嘛”、“教官你最好了”、“放了我們吧”、“只跑一圈行不行”、“半圈好不好”,類似的話不停地冒出來。
教官正色道:“你們以爲買菜啊,討價還價。今天沒有太陽,不熱也不曬,怕什麼。就兩圈,快點,跑不完別吃飯。”
前排的同學知道多說無用,便只能嘆着氣,帶頭從足球場跑進了塑膠跑道;後排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也不情願,但還是慢慢地跟了上去。所幸今天是個陰天,沒有太陽的暴曬,學生訓練起來自然輕鬆得多。不過天氣很悶熱,估計入夜就要下雨,巴蜀多夜雨,這樣的景象是蘇世橫體驗過無數次的。
跑完一圈後,原本整齊的隊列變得雜亂無章,體能好的學生和體能差的距離越來越遠,領頭的都是男生,但也有一兩個女生不甘示弱,步步緊跟。童文靜被遠遠甩在後邊,卻不是最後,在她後邊還是十個人,夏婉芙一直和她並排,給她加油打氣。夏婉芙的體能是比較好的,她沒有出全力,她只是想陪着童文靜,即使最後到終點也無所謂。
還剩最後一百米,第一梯隊加快了速度,因爲越快衝到終點,就能越早休息。在領頭隊伍的刺激下,二、三梯隊也咬緊了牙關,硬提起一口氣衝向了終點。童文靜卻沒有力氣了,她雙手叉着腰,越跑越慢,最後變成了走步。夏婉芙也隨着童文靜慢下來,她審視着童文靜的面頰,關注着童文靜的狀態,隨時準備攙扶身邊這個內向的新朋友。
童文靜上氣不接下氣,“你……先走吧。”
夏婉芙有點驚喜,這可是童文靜第一次主動對她說話。她挽起了童文靜小臂,笑着說:“不,我們一起過去,反正我們不到終點,教官也不會解散的。”
童文靜的嘴角有一點上揚,夏婉芙看在眼裡,樂在心裡。夏婉芙又說:“好了,你不要說話了,調整下呼吸。”
“嗯。”童文靜點點頭。
夏婉芙和童文靜漸漸被最後梯隊的人追上,但是她們不爲所動,依然悠閒地走着。
朱笑就站在終點線,看見夏婉芙和童文靜挽着手,他對蘇世橫說:“我看啊,已經不需要我們了,有夏婉芙就行。”
蘇世橫笑道:“是啊,她們年紀一般大,沒有代溝。”
朱笑嘆道:“唉,老了老了。”
“對啊,儘管才二十出頭,剛剛參加工作,可是……唉,人生代代無窮已。”
“時光匆匆,及時行樂吧。”
蘇世橫說:“首先要平安度過這一週,朱老師加油。”
“蘇老師加油。”
夏婉芙和童文靜距離終點線越來越近,教官衝她們喊道:“快點,跑一下,吃飯了。”
同學們也喊道:“加油啊,我們要吃飯了,快跑過來。”
慢慢走了一陣,童文靜恢復得差不多了,她也不想耽誤同學們吃飯。夏婉芙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道:“你能跑嗎?”她點了點頭,“可以。”於是,她們便加快了速度,手挽着手,小跑着到了終點。
後來幾天,軍訓場景基本類似,表演項目結束了就換體能項目,體能項目結束了又換表演項目,還有學生最喜歡的休息時間,這三者不停交替,便組成了一週的軍訓時光。最後一天,按照學生軍訓的慣例,學校舉辦了盛大的軍訓成果檢閱活動,全體新生伴隨着激昂的背景音樂在操場上展現了最精彩的自己,一部分學生家長也受邀來觀看。
這一週裡,讓蘇世橫和朱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天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十一點的辛勤工作。累,確實累,但他們樂在其中,兩人都是初次體驗成年人的忙碌,有一種莫名的新鮮感。對了,還有慢慢變得開朗的童文靜,她算得上是整個軍訓時光裡最美麗的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