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教師都到齊了,三位領導也入座了,年級主任章老師便站上**臺,宣佈會議開始。她首先介紹了參會的三位領導,無論開什麼會,介紹領導總是議程的第一步。對蘇世橫和朱笑來說,穆校長和匡主任已經是熟人了,前者經常去聽蘇世橫的課,很愛督促他和朱笑“儘快成長”;後者是“新教師學會”的負責人,每週一下午都要給他們這羣新教師“上課”。唯有沈校長,蘇世橫和朱笑只在教職工大會上見過他幾次,直到今天兩人才知道,沈校長分管的是教學。
緊接着,章老師對本次月考進行了簡要總結,她毫不避諱地說:“今年這一屆,大家都知道,學生沒有經過入學考試,都是面試進來的,優生少,差生多,所以整個年級,無論看單科還是看總分,都和上一屆差距很大……我想說,我們年級的每個老師都是盡了力的,總平均分和上一屆只差了7分,說實話,比我預想中要好。”
在座教師紛紛點頭稱是,章老師這番話真是說進了他們的心坎。尤其是蘇世橫和朱笑,他倆的班考得最差,現在章老師指出了生源問題,他倆的罪過也就大大減輕了。
隨後,各學科的教師代表輪流發言,對自己學科的月考表現進行總結和反思。當閔老師就數學科發言時,朱笑突然緊張起來,心跳加速,血壓也飆高;而當餘梅就英語科發言時,蘇世橫也有同樣的反應;他倆都害怕被戳到痛處。所幸,閔老師是朱笑的師父,餘梅是蘇世橫的好友,她們說話都很有分寸,給兩個新人留足了面子。教道德與法治的是向亭亭,歷史是黎娟,地理是田青,生物是謝老師,她們四個都是一個人執教一個年級,在語數外三大科之後,她們也相繼做了發言。
當七個學科的教師代表都發了言,章老師便說:“好了,我們自己說得差不多了,現在就有請三位領導給我們做指示。首先是…匡主任,大家掌聲歡迎。”
其他教師都笑容滿面,熱情地拍着手。蘇世橫和朱笑卻笑不出來,他倆依舊埋着頭,兩隻手掌在桌下碰了幾次,領導就要發言了,兩人心驚膽戰的,總覺得馬上就要被點名批評了。
可隨着會議的進行,他倆發現自己的擔心多餘了。領導不僅沒有責備他倆,反而鼓勵道:“新教師,第一次考試有差距很正常,不要灰心,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現在開始多費點心思,向章老師和閔老師她們取取經,想辦法讓自己的班儘快進步,縮小和其他班的差距。”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領導竟然這麼通情達理,這麼顧念他倆的顏面,這時,他們終於放輕鬆了,也敢擡起頭直面領導了。或許正是因爲他倆埋着頭,就像兩個罪大惡極卻真心悔悟的罪犯,三個領導見了,都心軟了吧。
當章老師宣佈成績分析會結束的時候,蘇世橫和朱笑都長出了一口氣,誇張地說,他倆順利渡過了人生中一場大劫難,如同上了刀山,下了火海,最後撿回了一條小命。三位領導和其他教師先後離開了會議廳,他倆卻坐在原位,遲遲不起身,朱笑說:“不想走嗎?”蘇世橫說:“嗯,坐會兒吧,我緩一緩。”從三點會議開始,到四點半會議結束,長這麼大,他們是第一次經歷如此煎熬的一個半小時。
蘇世橫慶幸道:“還好,還好,這會開得比我想象中要輕鬆。就是一開始心理壓力太大了,全身的血液彷彿都衝進了腦海,我真擔心自己猝死過去。”
朱笑笑道:“這麼誇張嗎?不過可以理解,我的心跳也快到離譜,神經一直緊繃着,直到那三個大佬說完了,確定沒有人會罵我了,我才平靜下來。”
蘇世橫哈哈大笑,“是吧,一點都不誇張。欸,猝死應該算工傷噢,學校會賠償我吧?”
“豈止是工傷,都成‘工死’了,肯定會賠你一大筆錢,不過你是享受不到了,只能留給你爸媽養老。”
“犧牲我一個,幸福我全家,哈哈哈。”蘇世橫又忍不住大笑。
“怕是幸福不了噢,你爸媽哪捨得犧牲你,活着纔好。”
蘇世橫止住笑,真誠道:“是啊,活着好,活着纔好。還好章老師說了生源問題,那三個領導也算有良心,沒有破口大罵、把責任全推給我們。”
朱笑點點頭,“嗯,還有我師父和餘姐,她倆做總結時也沒有爲難我們,自己人都在幫襯啊。原來成績分析會這麼輕鬆,弄得我們膽戰心驚的。”
“事後諸葛亮,開完會當然怎麼說都行啦。”
“是啊,會開完了,我們也活下來了,舒服。”
“以前上學的時候,我以爲只有學生會擔心考試考不好,現在當了老師,才知道老師也會擔心考試考不好,甚至比學生更擔心。”
“是的,學生害怕考砸了會捱罵,老師也害怕考砸了會捱罵,學生有壓力,老師也有壓力,經歷過才明白。”
蘇世橫攥起右拳,振奮精神道:“加把勁咯老朱,下次月考考好點,開成績分析會時纔不會像這次這樣提心吊膽。”
朱笑攥起左拳,碰上蘇世橫的拳頭,說:“嗯,都加油,雖說短時間內達不到我師父和餘姐那個水平,但縮小差距還是有希望的,有進步就是好事。”
“嗯,爭取進步吧。雖然學校把我們分到了初中,還讓我們教了沒有參加入學考試的差班,這些安排讓我們有很多怨氣,但學生是無辜的,我們既然當着老師,就必須對學生負責,差生再多,終究是自己的班,有教無類嘛,我們不能拋棄他們,也許他們天賦很好,只是還沒被開發出來。”
“說得對,我和你想的一樣。我也有一肚子怨氣,可我知道這些怨氣並不是來自學生,所以我絕不會發泄到他們身上。”
“那我們就盡力把學生教好吧,與你共勉。”
“嗯,共勉,即使教不好,也能問心無愧。”
二人相視一笑,先握了手,再一起離開了會議廳。
已經到五點了,馬上就是晚飯時間,蘇世橫和朱笑便回到了辦公室,等着吃晚飯和上晚自習。由於剛開了成績分析會,年級上大多數老師都沒來得及走,章老師趁去洗手間的機會,到另外兩個辦公室轉了一圈,回來時打趣道:“今天好多人都在,真難得啊,連閔老師都沒走。”確實,平時這個時候,除了班主任和極個別勞模,科任老師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尤其是閔老師,她要接女兒放學,沒課時不到五點就會揹着包離開。
聽說閔老師還在,朱笑覺得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就去找師父聊聊天,再學習一些教學經驗。他便進了隔壁辦公室,一邊走向閔老師,一邊說:“師父,今天不去接女兒嗎?”
閔老師答道:“今天不用了,我擔心成績分析會開得太晚,就讓她爸去接了。”
朱笑從牆角提了一張塑料凳,到閔老師身旁坐下,他開門見山道:“師父,到底怎麼做才能教好他們呢?我覺得我上課挺好的啊。”
閔老師微笑道:“恰恰就是因爲你上得太好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你的課適合給尖子生上,這屆學生水平不夠,配不上你。還有就是知識落實得不到位,這屆學生自覺性太差了,上完課就只知道玩,不去複習鞏固,過不了兩天自然就把學過的知識忘得一乾二淨了,所以我們必須對他們嚴格要求,尤其是課後的落實,只有確保他們掌握好了基礎,考試纔不會出大問題。我知道,你剛大學畢業,腦子裡有很多高大上的教學理念,但作爲過來人,我不得不說,那些理念大部分是給優生的,不適合差生。對付差生,只能靠嚴格要求,培養思維什麼的都是鬼扯,這就是教育的現實。”類似的話,夏老師也對蘇世橫說過,看來經歷過教學實踐的人,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蘇世橫坐在這邊,想象着朱笑和閔老師在隔壁交流的情景。他不禁羨慕起了朱笑,閔老師是一個稱職的師父,每週都會去聽朱笑兩節課,師徒倆辦公室也相鄰,交流起來非常方便;而他自己的師父夏老師,從開學到現在,一個半月了,只來聽過他一次課,師徒關係已然有名無實了。他並不怪夏老師,因爲夏老師教初三,又是班主任,每天都很忙,初三教師的辦公室又在另一棟樓,夏老師沒時間來聽課也可以理解。他倒是去聽過夏老師幾次課,但由於任教年級不一樣,他學不到具體的教學策略,他只記得夏老師反覆給他的忠告:“教死板一點並不是壞事,那樣更容易出成績。”之前他還不懂這句話,也打心底不願意上課太死板,但經過這次月考,他覺得夏老師的話是有道理的,或許真應該那樣試試。
五點半一到,閔老師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了,緊接着就是一陣輕快的鈴聲,來電顯示是“那口子”,她分明揚起了嘴角,卻不接電話,只對朱笑說:“好了,今天就聊到這兒吧,他們叫我回家吃飯了。”朱笑微笑着點點頭,起身道:“好,多謝師父指點,以後還得麻煩您。”閔老師不作回答,只是微笑,隨後她收拾好了小揹包,在朱笑的護送下離開了綜合樓。
送了閔老師,朱笑返回辦公室,叫上蘇世橫一同去了食堂。吃飯的時候,二人又交流起了教學策略,朱笑將閔老師的“嚴格要求”和“課後落實”傳授給了蘇世橫,蘇世橫則將夏老師的“上課死板”傳授給了朱笑,他們確實很想讓自己的班進步,哪怕是採用他們最反感的方法。之前他倆天真地以爲,只要上課上得好,學生就一定能學好;現在他們明白,學生不聽課,聽不懂課,或者不去複習鞏固,課上得再好也是徒勞。
蘇世橫從食堂回來,一進辦公室就看到了謝倩容和張青青,他笑道:“你倆來幹嘛?剛剛六點,幫忙拿東西還有點早吧。”
謝倩容拍了拍蘇世橫的椅子,微笑道:“蘇老師,過來坐,我們有事跟你商量。”
蘇世橫有些疑惑。他慢慢走了過去,坐下說:“什麼事噢?神神秘秘的。”
張青青看了一眼謝老師的座位,然後回過頭說:“我們月考考那麼好,您是不是應該表示表示?”
蘇世橫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兩個人是來要獎勵的,雖然班級的平均分落後其他班5分和10分,但在學生眼中,自己考得好纔是最重要的。他裝起傻來,“表示什麼?”
謝倩容眨眨眼,“還能是什麼,當然是獎勵啦,不說前五名,前三名您總得買點禮物。”
蘇世橫笑道:“我給你們上課也很辛苦啊,誰來獎勵我呢?”
張青青挽起蘇世橫的左臂,一邊搖一邊說,“哎喲,蘇老師,我們還沒上班,沒有錢給你買禮物。”
謝倩容挽起蘇世橫的右臂,也一邊搖一邊說:“就是嘛,你想要禮物,等以後我們掙了錢,一定給你買個大的。”
蘇世橫說:“好了好了,別晃了,我都快暈了。把手放下,要是被其他老師看見,不得說我調戲學生啊。”
張青青羞澀地鬆開手,“那您同意啦?”
蘇世橫說:“回去等着,看我心情。”
謝倩容也鬆開手道:“那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找我,我給你講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