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初一年級辦公室就在綜合樓一樓,蘇世橫、朱笑和餘梅便最先到達了集合地點。
蘇世橫四下看看,又說:“我剛纔說那麼大聲,是不是有點猖狂?領導要是聽見了不是得嚴肅地處理我?”
朱笑說:“你那算什麼猖狂,再說了,他能怎麼處理你?把你趕出德育處?呵呵,這樣正好,你也不會被突然安排做這些破事了。你也是,他問你在不在學校,你就說不在啊,說你已經回家了,而且家離學校很遠,回不來了,他也拿你沒辦法。”
蘇世橫說:“唉,我想過這麼說的,但是臉皮薄,沒好意思撒謊。”
“唉,那你就怪不了別人了,不會撒謊就只有被隨意安排。”朱笑說,“下次學聰明點吧,這學校真是……一言難盡啊。”
餘梅也說:“就是,你看看我們當班主任的,從早上七點硬剛到現在,這馬上就十點了,等會兒查寢估計還要半個多小時,這戰線拉得多長啊!說實話,我從沒見過哪個初中是這樣的作息安排,簡直跟高中一樣,哦不對,比我以前教的高中都要殘酷。”
朱笑附和道:“對,我也驚了,我朋友就在城區教初中,他們學校七點半就放學了。”
“七點半?那他們不上晚自習嗎?”蘇世橫問。
“上,就從六點上到七點半,上完就放學,學生不住校。”朱笑答道。
餘梅見遠處有人走來,便使眼色道:“好了,別說了,來人了。”
朱笑說:“唉,終於來了,趕緊查寢吧,我眼皮已經在打架了,本來午覺就沒有睡好。”
過了幾分鐘,參與查寢的人都集中到了綜合樓前面,領隊的是德育處的田主任和李老師,其餘的便是初高中的班主任;當然,還有蘇世橫這樣的“德育幹事”,美其名曰是“幹事”,但他心裡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隨傳隨到的小嘍囉而已。由於是新學年第一次查寢,田主任便按照慣例,先講了一堆要求和注意事項,然後他才讓班主任們分頭行事,去巡查各自班級所在的宿舍樓,他還說,爲了彙總查寢情況,提前查完寢的不能走,必須返回綜合樓集合,再統一解散。
蘇世橫本就是初中部的老師,自然而然就被田主任分去查初中部的寢室。他和初中部的班主任們一同進了雅園2號樓,因爲不同的年級集中住在不同的樓層,進了樓後,班主任們便自覺分成了三組。開始查寢後,蘇世橫一直和朱笑、餘梅走在一起,朱笑餘梅進哪間,蘇世橫就跟着在哪間,他似乎並不打算跟着章老師、謝老師,也可以理解,他和前面兩個人的關係比和後面兩個人的更親切。
雅園2號樓是女生寢室,住的是初中部和部分高一的女學生。這麼多年來,蘇世橫只進了兩次女生寢室,一次是上初二的時候,學校大掃除,他被女生叫去幫忙,搬了桌椅、挪了牀架,很多男生也一起被叫去了;另一次是高考結束的時候,同學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他又被女同學叫去當了苦力,把行李搬下宿舍樓,再搬到校門口,很多男同學同樣被叫去了。這次不一樣了,他成了老師,以老師的身份進了女生寢室,他本該有恃無恐,卻莫名其妙地害了羞。
到底男女有別,即使是老師也要避嫌,畢竟這些年來,男老師性騷擾女學生的新聞可不少,蘇世橫和朱笑都必須小心,萬一遇到奇怪的女學生,隨便舉報一波,他們就算不身敗名裂,也會落得個不清不白,人言可畏啊,社會人大多不求證信息真假,總要你付出代價才了事。因此在查寢時,餘梅便打起了頭陣,她先敲門,先告訴裡邊的女學生有男老師來查寢,先讓女學生做好物理上和心理上的準備,之後她才讓學生開門;開門後,餘梅先進,全方位觀察一遍後,覺得沒問題,她再讓朱笑和蘇世橫進來。
看到蘇世橫和朱笑進了寢室,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的女生們不但不害羞,反而覺得男老師查寢很有意思,她們都注視着朱笑和蘇世橫,眼神裡充滿了好奇,充滿了新鮮感。兩個多月前,她們還是小學生,還是孩子;兩個多月後,雖然名義上成了中學生,但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不足以讓她們成熟多少,她們依舊是孩子。蘇世橫此刻又有了那種感覺,他已經長大成人了,已經是學生的長輩了。
近門的牀鋪上坐着一位女生,她忽然說:“蘇老師,好久不見噢。”
蘇世橫轉頭一看,原來是夏婉芙,他進門這麼久了,竟然不曾發現身邊有個熟人,第一次以老師的身份進了女生寢室,他還真的害羞了,也可以說是緊張了,他的視線一直定格在寢室最裡邊的梳洗臺上,生怕正眼看了某個學生,就有了“非禮勿視”的嫌疑。蘇世橫迴應道:“哪有好久,軍訓纔過去兩三天呢。今天過得怎麼樣啊?學校的生活還習慣嗎?”
“習慣呀,我很喜歡學校的,有好朋友,還有可愛的老師。”
蘇世橫微笑道:“那就好,要好好學習噢。這麼晚了,趕緊睡覺,不然明早起不來了。”
“好。”夏婉芙站起身,“但我要先去洗腳。”
夏婉芙的上鋪又傳來一聲,“蘇老師。”
蘇世橫擡頭一看,這次是賀苗苗,她和夏婉芙成了上下鋪。蘇世橫回憶起了報名那天賀苗苗滿臉淚痕的可愛模樣,微笑道:“苗苗同學,好久不見噢,你現在變得勇敢了,都主動跟我打招呼了。”
賀苗苗臉又紅了,她還是那個羞澀的小女孩。
朱笑雙手叉着腰,假裝生氣道:“我說你們,都只跟蘇老師打招呼,我這個班主任就不認識了嗎?”
其餘女生都發出了笑聲,連忙應和道:“朱老師好。”
賀苗苗也說:“對不起朱老師,因爲你常常在班上,我經常見到你,但蘇老師不常見,我就先跟他打招呼了。”
“好吧,還算你們找了個好理由,趕緊休息了。”朱笑說。
這時,夏婉芙從梳洗隔間走了出來,她在第一張牀鋪邊停留了兩秒,對躺在牀上的人說:“晚安咯童文靜。”
“晚安小芙。”
童文靜這個名字,蘇世橫是再熟悉不過了,他特意往那個牀位上看了一眼,隱約見到了那張陌生又熟悉的面龐。這個軍訓第一天被爸爸送來的女孩,如今應該結識了很多新朋友,至少有了一個活潑開朗的夏婉芙,會在睡覺前與她互道晚安。想到這裡,蘇世橫忽然感到很欣慰,心底也涌過一道暖流。
查完2班和4班的女生寢室後,蘇世橫暫時作別了章謝兩位老師,跟隨餘梅和朱笑出了雅園2號樓;隨後,他們仨去了雅園3號樓,又以最快的速度巡查完了男生寢室。出3號樓時,他們碰到了正好進門的章老師和謝老師,謝老師笑道:“你們查得這麼快呀?”餘梅想都沒想,老實答道:“嗯,年紀大了,忙了一整天,又到了這個點兒,我一點精神都沒有,只想早點查完,回家睡覺。”蘇世橫和朱笑互相看看,都覺得餘梅說話過於直接,雖然他倆喜歡聽實話,但章老師和謝老師可能不喜歡。章老師卻笑道,“嗐,都一樣,我身體也快廢了。那行,不說了,我們先去查寢了,早查完早解放。”
出了大門,餘梅說:“我剛纔說錯話了嗎?你們的眼神好像不太對。”朱笑笑道:“沒錯,你說得是事實,我就是喜歡實在人。”蘇世橫說:“我也一樣。”三個人相視一笑,一同回到了綜合樓前面。田主任說了在這裡集合,可過了十分鐘,依舊只有他們仨,其他班主任沒有一個回來,章老師和謝老師也不見人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們越來越煩躁,都已經深夜了,他們卻還不能下班,還要在這裡苦苦等待,蘇世橫不禁默唸道:“不是說當老師很輕鬆的嗎?一天確實只有幾節課,那爲何現在還沒有回家休息呢?”
朱笑望着對面的宿舍樓,撓撓頭道:“查個寢室這麼久?他們查得有多細緻啊?”
餘梅也很不耐煩,一臉不屑地說:“鬼知道他們在幹嘛,怕不是要把每個寢室翻個底朝天才算完。馬上就十一點了,我開車回家還要半個小時,真是服了這學校。”
蘇世橫也被氣笑了,無奈說道:“幸好我住得近。”
在無盡的夜色中,在昏暗的燈光下,三個人“酒逢知己”,又一起吐槽起了這所學校。然而,他們只敢發發牢騷、倒倒苦水,還不敢以實際行動做出反抗,像蘇世橫自嘲的那樣,他們只是在“逞口舌之利”。還是同樣的原因,初來乍到的他們,並不敢在明面上與學校作對,畢竟他們掙的是這份工資,做任何事都必須考慮後果。因此,他們壓制住了心頭的火氣,制止住了一心想回家的腳步,就罵罵咧咧地,在原地等待。
十分鐘後,一位老師率先在雅園3號樓門口出現,蘇世橫他們終於看到了回家的希望。接下來的五分鐘裡,初高中的班主任們相繼從各個宿舍樓鑽了出來,他們彷彿打了一場大勝仗,而蘇世橫、朱笑、餘梅異常興奮,像是在迎接那些人凱旋。最終,作爲“統帥”的田主任也回到了綜合樓,他站到了大樓門前最高的階梯上,準備發表一番獲勝感言。
又過了三分鐘,章老師和謝老師也終於回到了綜合樓。蘇世橫問道:“章老師,你們怎麼現在纔回來?檢查得也太細緻了吧。”謝老師搶先答道:“唉,1班幾個男生在寢室抽菸,被我和章老師逮個正着,我們給他們做了一番思想教育。”章老師說:“是啊,這些不省心的傢伙,我想早點回來都不成。”朱笑和餘梅等了太久了,一句話都不想說,他們只想着飛回家裡,爬上牀、閉上眼。
人總算到齊了,田主任抓緊時間做了總結,之後大家便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笑打着哈欠進了辦公室,他眼睛裡明顯有血絲。他說:“你們昨晚睡得怎麼樣?”
餘梅攤在椅子上,仰起頭也打着哈欠,“別說了,昨晚我到家都十二點了,今早六點半又起來了,早飯都來不及吃,趕緊開車來守早自習。”
蘇世橫本來閉眼趴在桌上,聽見朱笑的聲音,便轉過頭說:“哎,還好我住得不遠,睡到了七點鐘,不過還是困得不行。我直接來了學校,也沒有吃早飯。”
朱笑也癱倒在了椅子上,“唉,幸好今天我的課都在下午,守完早自習還能補補覺。”
餘梅說:“我也是,等會兒守了早自習我們一起去吃飯吧,吃了飯就回來睡覺。”
“好。”蘇世橫說,“這個學校真的讓我開眼了,我以爲當老師很輕鬆的。”
“當老師是輕鬆,我以前就過得挺滋潤。”餘梅頓了頓,又說:“是學校的問題。”
“對,我朋友也過得很滋潤。你看看我們的作息時間,早七晚十一,真的恐怖。”朱笑附和道。
蘇世橫說:“我們受罪,學生也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