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

軍營安王回覆的摺子裡很爽快地答應了朝廷的要求,收到這份回覆,諸多大臣皆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萬萬想不到安王竟然如此平靜地就接受了朝廷的要求。想象中,這時候收到的難道不應該是安王起兵造反的消息嗎?

“太……太不可思議了!”

班萬半天冒出這麼一句話,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在安靜的書房內還是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周圍不少大臣都不自覺地點頭表示贊同。

一位中書侍郎道:“陛下,不如藉此機會一舉削藩,方可保我大淼今後太平!”

話出口,立馬有人附議。

馮宗元卻說:“陛下,此時削藩太過急躁,不宜將安王逼的太緊。”

也有人點頭稱是。

那位中書侍郎道:“陛下對安王寬大,安王今年卻越來越狂妄。他私自開銅山鑄錢、招兵買馬已不是一年兩年,正是準備叛亂,不如趁早削了他的封地。”

另一人說:“魏大人此言差矣,朝廷在此時一再壓迫安王,豈不是逼着王爺造反?”

魏姓侍郎便道:“諸侯存心造反的話,削地要反,不削地將來也要造反。不如趁現在禍患還小盡早拿下,免得將來安王的勢力更加雄厚,禍患更大!”

大臣們爭成一片。玄沐羽只是淡然觀之,聽得煩了便看了一眼太子,卻看到後者微微皺起眉頭。玄沐羽想了想,便開口道:“晏愛卿以爲呢?”

皇帝開口,下面自然一片安靜。

晏子期捻着鬍子緩緩道:“臣以爲削藩一事還需從長計議。”

玄沐羽向太子投去詢問的目光,玄澈猶豫了一下,才說:“父皇,兒臣只是擔心,皇叔表面恭順,暗地裡卻……”

大臣們都凝重了神色。

關於安王和削藩的議論到此爲止,在安王沒有下一步舉動前,這些大臣們也說不出一二三來。

例行辦公之後,皇帝與太子在清涼殿一同用膳,當然,小狐狸也不會錯過午飯時間。

小狐狸挺着圓鼓鼓的肚皮倒在玄澈腿上,拉着玄澈的手指讓他給自己抓撓皮毛。玄澈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小狐狸,另一手執棋,垂目看着棋盤,漂亮的眉頭擰出一個小小的疙瘩,似乎在凝神苦思。

玄沐羽見玄澈遲遲不肯落子,便問:“澈兒怎麼考慮這麼久?”

玄澈輕輕嘆氣,放下棋子,道:“兒臣在想安王的事。他的反應這樣平靜,反倒讓兒臣擔心。”

玄沐羽道:“澈兒的鳥兒們飛不進安王府嗎?”

玄澈聽得一愣。他心裡一直明白玄沐羽知道自己有一個獨立的情報系統,就像自己知道對方有一支影子部隊一樣。只是關於這點,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點破,卻想不到在這個時候被玄沐羽以這樣平靜的口氣道出。

玄澈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了怔,才搖頭道:“並不是飛不進府,而是飛不進書房。那日灰鴿來信與兒臣說,安王收到朝廷敕令時十分憤怒,幾乎就要直接起兵,卻被他最信任的兩位幕僚勸下。他們三人在書房中密談半日,再出來時安王已是平復了情緒,當晚其中一個幕僚就匆匆離開,看樣子似乎是要遠行,卻不知去了哪裡。”

“哦。”玄沐羽點點頭,“澈兒是怕那幕僚暗中行事?”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玄澈抿抿脣,忽道,“父皇的影子也進不了安王府嗎?”

玄沐羽說:“朕不知。當年確實放了幾個人在安王身邊,但後來……消息都由暗影管着,朕很少過問。不若朕找來暗影,澈兒直接問他吧。”

“也好。”

“暗影。”

玄沐羽輕輕喚一聲,話音未落就有一黑衣人跪於堂下,那人嗓音低沉,緩緩地說:“參見陛下、太子殿下。”

“起來吧。”玄沐羽說,“把你知道的告訴太子。”

“是。”暗影站起來,對太子抱拳一禮,方道,“稟告太子,安王府內本有三名影子,但現在一人在軍中,一人級別不高,還有一人已在多年前身亡。”

玄澈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思緒。

暗影又說:“前幾日在軍中那人來消息,稱安王已經能夠仿製多孔弩車,雖然威力略小,但數量頗多。”

玄澈不屑道:“難道他要用那玩意兒和我對射嗎?真好笑!”

玄沐羽見玄澈撇嘴翻白眼的樣子甚是有趣,忍不住露出微笑。

暗影道:“安王與通川商行一直來往密切。”

玄澈搖頭:“不要管它,它……不是威脅。”

暗影遲疑了一下,道:“可是通川的嚴錦飛……”

玄澈不答,只問:“你知不知道安王的幕僚司蒼去了哪裡?”

暗影道:“我們的人跟着他往西去了一段路程,卻被甩開了,如今司蒼已不知去向。”

玄澈微微蹙眉,自語了一聲:“這下麻煩了。”

暗影退下去,玄澈陷入沉默。司蒼的去向無人得知,玄澈爲此感覺很不好,卻無可奈何。玄沐羽勸慰他:“不要這麼煩惱了,你的眉毛都快皺成一團了。”說着又坐到玄澈身邊,摟着他按揉他的眉頭。

玄澈難得溫順地靠在玄沐羽地肩頭,閉上眼睛任其撫按。說不上爲什麼,司蒼的消失就像是什麼噩耗的前兆,讓他心中煩躁不安,雖然面上沒有表現,但向來淡定的他已經失了常態。

玄澈突然想到了什麼,睜眼說:“父皇,那個錦飛……是兒臣的人。”

“嗯,朕知道了。”

玄沐羽的反應比想象中的還要平淡。

玄澈應了一聲,再次閉上眼睛。

脫離掌控的感覺——或許只是多心了……

玄澈在清涼殿休息了一會兒就回了東宮。作爲太子,他上午要處理朝政,下午要輔導弟弟學習,晚上還要翻閱林默言整理好的情報,一點也不能得空。

玄澈今天回來遲了,玄浩早已在東宮等候。如今玄浩已長成個俊秀少年,年僅十三歲的他只比玄澈矮了一個頭,玄澈無法再讓他像樹懶一樣掛住,玄浩乾脆就墊起腳尖,雙臂勾上哥哥的脖子貼着身子撒嬌。他看到玄澈回來就迫不及待地撲上來,嚇得小狐狸從夢中驚醒跳上玄澈的肩膀。

玄浩勾上脖子蹭了蹭又下來,搖晃着玄澈的手,道:“四哥!你答應過今天要陪浩兒練劍的哦!”

玄浩雖然讀書不行,武學上卻是極有天分,如果不是年齡尚小,內力不足,那絕對是一等一的好手。不過玄澈與他對招向來是一分攻九分守,任玄浩劍法再凌厲詭異也難以突破玄澈的防禦,這點讓玄浩很挫敗了一陣。

玄浩像一頭猛虎,張牙舞爪,步步緊逼。玄澈卻是一陣風,輕輕地掠過,優雅得不落半點痕跡,令人無法捕捉。但今天玄澈有點心不在焉,好幾次玄浩地劍都遞到面前了才被他險險撥開。

玄浩猛地停住,將劍往地上一甩,氣惱道:“哥!你都不認真!”

玄澈歉然道:“對不起,哥……今天有點心事。”

玄浩眼珠子轉轉,上來抱住玄澈,道:“哥有什麼心事和浩說呀!浩給你分憂!”

“你?你不給我添麻煩就很好了。”玄澈笑道,但他頓了頓,還是說,“最近朝廷和安王的關係比較緊張,我有點擔心。”

這話玄浩聽得懂也聽不懂,他努力墊起腳尖,磨蹭着玄澈的臉頰說:“四哥不用擔心,四哥這麼厲害,不用怕那個安王。”

玄澈搖頭道:“若只是起兵我自然不怕,我是擔心安王背地裡搞什麼小動作……浩兒,你這段時間不要亂跑知道嗎?”

玄浩可憐兮兮道:“人家纔沒有亂跑。”

玄澈敲敲他腦袋:“你還說沒有?是誰沒事老往禁軍裡跑,還和人家傅清川打架的?!”

玄浩委屈道:“那不是打架,是和他切磋!切磋!”

“是,切磋了一身瘀青回來!”玄澈稍稍拉開玄浩的衣領,果然露出一片青紫,他輕輕撫過青紫,嘆氣道,“痛不痛?清川的武藝不知比你好了多少,你沒事幹嘛招惹他。”

玄浩眯起眼,又是愜意又是幸福地說:“四哥摸了就不痛了!”又說,“我沒招惹他呀,他武藝好我才和他打的嘛!四哥和默言不能陪我,蘇行之又打不過我,人家一個人練劍很無趣啊!”

玄澈只是搖頭。

玄浩說:“五哥每天都在讀書,我看他那麼努力,那我又不愛讀書,乾脆就練武嘍。以後我和五哥一武一文幫助四哥呀!”

玄澈笑道:“泠說要幫助我我還相信。你?還是算了,就你這一不懂戰略二不懂戰術的小傢伙,你要上戰場我哪裡敢把軍隊給你啊!”

“四哥!”玄浩揮舞起拳頭,羞惱地大叫,“誰說我不懂的!我現在就去讀,我現在就去讀!”玄浩突然臉色一轉,諂媚道,“四哥教我啊!”

玄澈搖頭道:“我教不了你,你若要學,我讓傅將軍或者其他將軍教你。”

“爲什麼四哥不教我?四哥那麼厲害,四哥教我!”

“你要學制造兵器四哥還能教你,你要學戰略戰術——”玄澈無奈道,“那不是四哥的強項,四哥知道的也不過是書本上的東西,你若要成爲名將,需要的是經驗,這些只有那些身經百戰的將軍們才能教你。”

玄浩鼓起腮幫子道:“四哥騙人,當初四哥還不是把雄單和西善打得落花流水?!”

玄澈刮刮玄浩的鼻子,道:“你仔細想想,四哥怎麼打敗雄單的?鐵蒺藜、據馬、竹筒、長籤、強弓還有多孔弩車,你可見四哥用過什麼戰術?最後的夜襲、追擊和山谷圍殲也是鄭大將軍完成的,四哥可是一點也沒有參與。”

玄浩歪着腦袋想了想,說:“可是四哥也說過在絕對的力量前一切陰謀都是無用的啊!”

玄澈說:“所以啊,你若要學兵器製造,我就教你,但這都是理論的東西,你肯定嫌枯燥不愛學。”

玄浩沮喪地撇撇嘴,道:“那我努力練劍,我不帶兵,我殺敵就行了!”

“算了吧,哪個將軍敢把你堂堂皇子當小兵用啊!”玄澈笑着捏捏玄浩的臉蛋。玄浩不服氣道:“誰說沒人敢的?四哥讓清川傻瓜當將軍,他一定把我當小兵用,還會用的不亦樂乎!”

玄澈嘴角抽搐了一下,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但他也說:“你就別想了,他們真的把你當成小兵用,我也捨不得你,萬一出了什麼事,你讓四哥怎麼辦?”玄澈笑着說,他完全把玄浩當成個孩子,以他的心理年齡把玄浩看成自己的兒子也不爲過,三這麼說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這話聽在玄浩耳朵裡卻是另一番滋味,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一陣亂跳,窩進玄澈懷裡用稚嫩的少年嗓音軟軟地撒嬌:“我就知道,四哥最疼我了……”

玄澈並未在東宮久留,隨後就出宮去找傅清川了。

傅清川是傅曙的大兒子,他與太子的孽緣開始於太子進入太學院的第一天。太子因爲一隻哀怨的大熊而放了空箭,一個大男孩毫無拘束地上來拍打太子的肩膀,一臉悲痛地說:“殿下,我理解你!”於是玄澈就記住這個初次見面就敢拍太子肩膀的男孩——傅清川。

傅清川比玄澈大了三歲。他在拍完太子肩膀後不久就被無雲道長看中收去做了徒弟,在青雲山上住了八年,練得一身武藝回來。後來傅清川就到了禁軍裡,現在已經是千騎長了,也不知他是不是遠離塵世久了,腦子轉不過來,人有些單純,都二十多的人還敢拍着太子的肩膀說:“嘿,太子,好久不見啊!改天我們切磋切磋呀!”

估計在傅清川口裡,“太子”和“澈”兩個稱呼沒有本質區別。

玄澈當然也喜歡這個會用朋友口氣和自己說話的大男孩。這時代等級森嚴,旁人不敢犯上,作爲太子自己也要自持身份,就算要表現“謙遜”也要端着架子,雖說這十八年來玄澈也習慣了這種了生活,但偶爾能放鬆一下他還是很珍惜的。

傅清川今日不當值,他在自家院子裡練劍,看到太子來了,竟然提劍而上,一劍直刺遞到太子面前。劍風吹起了玄澈的幾屢碎髮,玄澈只是微微一笑,輕飄飄地盪開身子,避過攻擊。

傅清川一招不成便停了手,不快道:“太子,你怎麼不接招啊!”

玄澈笑道:“你的招我接不住。”

“太子,你連試都不試就說接不住,太不夠意思了!”傅清川一臂勾過玄澈的肩膀,道,“太子上次說要與我過招,結果到現在都沒兌現!你這回可是自己送上門來,逃不掉了!快,選把兵器和我打一架!”

玄澈瞄一眼一旁的一排兵器,果然是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目光落在一柄軟劍上,玄澈心中一動,過去提起劍,暗暗運氣將內力注入軟劍,但軟劍僅僅是顫巍巍地挺了一下便軟了下來。玄澈微微搖頭,放下了軟劍。

傅清川在一旁奇怪道:“太子你怎麼選軟劍啊?軟劍很不好控制的,又沒開鋒,如果內力不足連舞都舞不起來啊!太子,不是我說啊,你這麼年輕,內力肯定不夠的。”

玄澈微微一笑,取了一柄普通長劍,道:“我就用長劍吧。”

傅清川自學成歸來,其武學造詣放眼朝中年輕一輩無人能敵,而且他不會放水,玄澈一心防守與之周旋方能不敗,身形雖然依舊清逸卻不似與玄浩對招時那般輕鬆。終於在百招之後,玄澈一劍使老,讓傅清川得了空子直取門面,劍間在玄澈眼前一指處堪堪停住,勝負立時見了分曉。

玄澈笑笑認了輸,傅清川雖然獲勝但他嫌打得不盡興並不是很興奮,傅清川還想再來,玄澈卻笑道:“清川,你隨我出府吧。”

傅清川聽到這話立馬高興道:“好啊!去哪兒?”

“我想去看看禁軍和城防軍。”

傅清川道:“禁軍好說,我帶你去就是了,不過城防軍要我父親批准……嗯,不過太子的身份應該可以進去吧。”

玄澈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只說:“那你先帶我去禁軍看看。”

果然如同傅清川所說,他帶着喬裝的太子輕易地進了禁軍駐守的期門宮。

禁軍是專門保衛皇宮的,大約有四千人,最高統帥爲禁軍統領,又稱萬騎,下屬十六個左右千騎長,每個千騎長下領十個百騎長,至於普通禁軍則統稱飛騎,等級比一般士兵高上半等。這些士兵是輪流換防,輪到休息了便到東西南北四個期門宮中休息,故而他們又稱期門軍。

傅清川乃是東門的左千騎長,玄澈喬裝成一個普通士兵模樣跟在他後面。傅清川亮了招牌,那守門的士兵就將他們二人放了進去。

禁軍一般是巡邏一個時辰休息一個時辰,全天候待命。雖然不能要求禁軍在休息的時候也繃緊神經,不過如果是在期門宮中聚衆賭博似乎也太過了。

一羣人圍在那兒吆喝,只聽了兩句玄澈就明白了事由,眉頭隨即皺起。

傅清川很敏銳地感覺到太子心情的變化,因爲是自己率領的禁軍,頓時覺得面子上難看,正要上前喝止賭博的人,不想被玄澈拉住。玄澈對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他們二人在這羣人身後站了一會兒,玄澈突然轉身出門,將宮門口的大鑼哐哐哐地一陣亂敲。鑼聲響徹整個東期門宮,頓時整個宮裡一片雞飛狗跳,叫罵聲此起彼伏,一會兒你踩了我的腳,一會兒桌子擋了路,折騰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一個粗糙的列隊才漸漸成型。也不只是誰看到了敲鑼人,突然大吼一聲:“誰他媽的在那兒亂敲的!”

這麼一聲吼院子裡頓時靜下來,幾百雙眼睛盯着玄澈。

又有人叫起來:“你哪來的,只不知規矩,在這兒搗什麼亂呢!”

另一人罵道:“他媽的有沒有搞錯!那鑼是能亂敲的?!”

也有人看到自家千騎長黑着臉站在那兒,心知事情不對頭,不敢做聲。

玄澈緩緩走回傅清川身邊,傅清川支吾道:“殿下……”

玄澈冷聲道:“這就是禁軍?!”

傅清川不敢正視玄澈的眼睛。

玄澈對那些士兵說:“我不愛管你們休息時候在做什麼,就看你們光集合花了多少時間?隊伍呢?序列呢?在哪裡!”

玄澈一聲怒喝震得人耳膜生疼,那些士兵還不知道眼前這人究竟是誰,但在氣勢上已經被壓住了。

玄澈森然道:“再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幾百個人的氣勢還比不過我一個人!這就是禁軍?!”

“你又是什麼人?”一個人不甘心地扯着嗓子喊道。

“你說我是什麼人?”

玄澈舉起一個黑色玉佩,纁朱綬,赤黃縹紺,赫然是太子印綬!

前面離得近的士兵都看的清清楚楚,想到剛纔自己的表現,“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後面的人看到前面的人跪下再看那印綬模樣的也知道大事不妙。

“參見太子殿下!”

一地的人呼啦啦地行禮。

玄澈收了腰牌,只對傅清川說:“清川,你可要我治你失職之罪?”

傅清川一愣,慌忙跪下:“屬下知罪!”

玄澈冷哼一聲,道了聲:“跟我來。”便拂袖而去。

傅清川連忙跟上,二人縱馬出了皇宮,直奔城防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