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兄弟,既然下定決心要讀書,那麼就要有這份恆心和決心。”
馮紫英笑了笑,攤了攤手,環顧四周,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樣。
“我和你不一樣,你上有政世伯還在工部任職,沒準兒日後還能有更大的造化,下有璉二哥和二嫂子在府裡邊操持府裡內外事務,再不濟還有環老三和蘭哥兒吧?自然可以無憂無慮,可我不行啊,我家就我一個,我爹老去,啥事兒都得靠我,沒人能幫我,所以我必須要靠我自己啊,這書必須要讀,讀得出要讀,讀不出也得讀,沒得選擇。”
一番話說得情通理順,連賈璉、賈蓉以及賈芸都忍不住連連點頭。
甚至連賈寶玉自己這麼一回味好像都是這麼回事兒。
是啊,老爹還在工部任職,府裡邊璉二哥對外,二嫂子主內,把府裡內外打理得順順溜溜,自己好像還真的沒什麼值得多操心的,就這麼無憂無慮的過日子好像真的很愜意。
不過若是再仔細一回味,恐怕就未必是那麼回事兒了,起碼賈芸就能品出一二來。
賈政能在工部幹到多久?總得要致仕吧?
賈璉和王熙鳳兩口子是長房嫡長子正妻,執掌榮國府理所當然,可你賈寶玉現在仗着史老太君寵愛可以無憂無慮,史老太君總要走的,日後你這二房怎麼辦?
大房二房分家也是必然的,長子襲爵,二房頂多也就是分得一些家產罷了。
可這二房裡邊一樣複雜。
賈珠雖早逝,尚有一個嫡長子賈蘭,李紈孃家是金陵名門,也不是好欺負的。
賈寶玉還有一個庶出兄弟賈環,趙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亂七八糟一大堆,只怕這榮國公的二房裡邊,日後比現在寧榮二府之前的杯葛還要複雜。
賈芸能想到的,賈璉和賈蓉自然也能想到,但是當着賈寶玉他們當然不會說出來。
這畢竟是以後的事情了,對賈寶玉來說,只要現在優哉遊哉就夠了。
這一頁揭過,自然又是一番觥籌交錯。
賈璉、賈蓉等人自然要恭賀馮紫英能到青檀書院讀書,而馮紫英也很豪爽大方,言語也是盡撿可心的說,賈璉賈蓉都對馮紫英印象大佳。
可能是考慮到馮紫英的年齡,賈璉也是備下了兩種酒。
馮紫英和賈芸喝的是紹興黃酒,而賈璉和賈蓉顯然是長期飲酒的,便是那般勁道頗大的燒酒。
至於賈寶玉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幾人喝酒了,一罐子醪糟汁兒也勉強湊合着助興了。
那賈芸更是一個精明人物,覺察到這位馮大爺哪裡像是十二歲的少年郎,這份城府和手腕,簡直像是二十歲都不止。
這讓賈芸暗自稱奇之餘,也是對馮紫英更加恭敬,免不了頻頻敬酒,而馮紫英也不推辭,態度上也甚是親和。
賈芸在榮寧二府裡也算是見得多了,雖說是旁支,但是人緣關係一直處得不錯,賈璉、賈珍、賈蓉都還算看重他,否則今日飲宴也不會叫上他。
以前這馮大爺倒也沒見出什麼奇異之處來,可能也是因爲年齡緣故,日後有機會倒是可以好好結交一番,沒準兒也能使一條門路。
一頓酒倒是吃得格外舒坦,與賈璉、賈蓉的關係拉近了不少,而賈芸這邊也是熟稔起來。
賈芸慣是個會湊趣的,說話行事頗會察言觀色,無論是賈璉還是賈蓉都被他逢迎得眉花眼笑,即便是馮紫英都覺得此人在某些方面的確有些本事.
和幾個人說話得時候,還能時不時得給明顯有些插不上話的賈寶玉遞上一兩句話,讓賈寶玉不至於被冷落,這些細節往往就能說明一個人的成長潛力。
這頓酒一直吃到接近亥時,馮紫英才告辭離開。
賈璉和賈蓉把馮紫英送到了角門上,瑞祥和駕者早已經把車備好,見馮紫英有些酒意,趕緊扶他上車。
馮紫英瞥了一眼一直陪在一旁的賈芸,朦朧着醉眼道:“芸哥兒也上來吧,順帶送你一程。”
賈芸和瑞祥都是一愣。
瑞祥雖然不認識賈芸,但是賈家幾個主子卻也是認識的。
若是那賈璉、賈蓉、賈寶玉一同乘車自然是沒啥的,但這賈芸顯然就不是賈府裡的正經主子了。
瑞祥也是機靈眼,自然能看得出來賈芸怕是賈家的旁支,如何能與自家少爺同乘?
略微一愣之後,賈芸激動之後,便是恭敬的躬身一禮,“馮大爺,怎敢勞您大駕?您請,我自個兒走就行。”
“怎麼這麼忸怩,沒個男兒的氣性?”馮紫英不悅的皺起眉頭,“上來!”
連瑞祥都被自家少爺這一皺眉一提嗓子的氣勢給嚇了一跳,以往可是從未見過少爺這般做派的,這一瞬間,瑞祥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是面對老爺了。
賈芸也被馮紫英的這番作色給震住了,乖乖的上車。
馮府的馬車很寬敞,馮唐是武將出身,不習慣坐那精雕細琢的,所以馮家的馬車都更接近於北邊跑長途的大車,雖說看上去沒那麼華麗精美,但論舒適度卻不差。
馮紫英靠在車裡的靠枕上,伴隨着車軲轆轔轔而動,馮紫英覺得酒勁兒上來,也有幾分躁意,順手就把胸前衣襟解開。
這卻把剛上車的賈芸下了一大跳,莫不是這位爺喜歡那一口?那可不行!
別的府上賈芸不是太清楚,但是這京師城裡達官貴人多如牛毛,歷朝歷代似乎就從未斷絕過這一行道,前明就是如此,而到了本朝好像就更盛。
藉着車廂前面掛着的燈籠光看見賈芸身子往後一縮,臉色都變了,馮紫英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兒放浪讓人家誤會了,趕緊大笑着擺擺手:“芸哥兒,別緊張,爺可不好那個調調,我家可就靠着我傳宗接代呢,我要敢亂來,我爹能活剝了我的皮。”
賈芸這才鬆了一口氣:“大爺說笑了。”
這年頭要說好這一口的人還真不少,京裡如此,據說那江南此風更甚,便是那賈璉賈珍賈蓉身邊,哪個不養着一兩個俊俏的小哥兒,沒事兒便侍弄一番來助興。
“呵呵,你說說笑便說笑吧。”馮紫英也懶得多解釋,這年頭這些富貴閒人們也真的是閒極無聊了,三妻四妾還玩不夠,變着花樣折騰,他可沒那個愛好,“芸哥兒,你現在怎麼着,就這麼有一出沒一出的晃盪着?沒打算尋個正經營生?”
賈芸尋思着這位馮大爺好像是話裡有話啊,但是一時間也琢磨不出裡邊有啥,只能含含糊糊的應着道:“回大爺的話,這年頭要謀個營生也不簡單啊,大爺也知道,我算不上正杆子的榮寧賈家,隔着遠了一些,府裡邊正經爺們兒都不少,連東府那邊薔哥兒現在不也只有跟着小蓉大爺當幫閒?我算什麼,就算是想做點兒營生,也沒有本錢啊。”
“哦?”馮紫英藉着酒意斜睖了賈芸一眼,一隻手卻在靠枕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麼,“那若是有本錢,你打算做什麼?”
賈芸一愣,這什麼意思?莫非這馮大爺還要支助自己不成?
心念急轉間,幾個念頭一閃而過,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搖搖頭:“大爺,沒想好,這生意不好做,我以前也沒啥正經經驗,可不敢胡亂造霍。”
有些事情可以先行讓其做起來,今兒進行觀察和考驗,如果真的可靠,馮紫英也不會吝於給對方更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