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郎,你真的打算要去參加鄉試?”賈璉和賈寶玉語氣裡充滿了驚訝,而賈蓉就是震驚中夾雜豔羨了。
國子監裡不乏要參加鄉試的,但那基本上都是來自各省和南北直隸的貢監,近十年來幾乎沒有聽到過廕監還能有誰考中舉人的,話說回來,真要有實力通過鄉試考中舉人,誰又願意來佔這樣一個廕監名額和名聲呢?
“試試吧,反正我年齡也還早,趁着讀兩年書去試一試,若是再等兩年,像璉二哥和蓉哥兒這樣成了親,恐怕也就沒有心思來讀書了。”馮紫英微笑着道,扭過頭來,“寶兄弟,要不一起?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咱們共勉吧。”
賈寶玉臉色一僵,他可真吃不了這個苦,早上起不來,晚上還得要頭懸梁錐刺股,那等四書五經讀之無味,哪裡有與姐妹丫鬟們嬉玩愜意?
但在賈璉和賈蓉面前他又不能墮了志氣,只能硬着頭皮道:“馮大哥,讀書我是肯定要讀的,但監裡讀書你都說了難以靜心,可如果到城外書院裡去讀書,我覺得咱們賈家好歹也是簪纓世家,要去書院也不能丟了顏面,所以我還是打算現在府裡邊請兩個中意的塾師打好基礎,然後再去書院,……”
聽得賈寶玉說得義正辭嚴,馮紫英暗自好笑。
這廝倒也還有些急智,沒被自己話給套進去,只不過要讓他在榮國府裡把書讀出來,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不過這廝既然大言炎炎,自己倒也不能輕易讓他下臺階了,便假意一臉殷勤神色道:“也是,寶兄弟年齡也還小了一些,那咱們就一言爲定,兩年後我在青檀書院裡等你,怎麼樣?”
“青檀書院?!”青檀書院四個字一出口,讓在座幾個人都嚇了一大跳。
雖說賈璉、賈蓉和賈芸都不是讀書人,但是對青檀書院的大名卻也是早就有耳聞了。
順天府境內,京師內外大大小小几十家書院,最有名氣的四大書院,若是論規模論聲勢論影響力,青檀書院都排在三四位去了,但是若是論紀律嚴明、學員素質狀態,無疑青檀書院要排在第一。
但是正因爲其內部相對嚴格的要求,特別是一條必須要相關人員的特定推薦,加上一旦觸犯紀律,便會毫不猶豫的予以除名,所以很多京師內的官宦士紳子弟都望而生畏。
甚至也有不少其實各方面都很不錯的優秀士人也不喜歡他們的這種風格,所以不願意去青檀書院求學。
所以青檀書院規模一直在幾大書院中最小,甚至連最大的通惠書院四分之一都不到。
光是一條必須要各地頂級士人或者朝官中文臣清貴的推薦就足以打掉許多人念想,而這些頂級士人和文臣清貴或許在其他方面不那麼看重,但是在關係到自己羽毛名聲時卻是格外慎重。
“馮大哥,你怎麼會去青檀書院讀書?”賈寶玉都有些結結巴巴了。
一方面對馮紫英能去青檀書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他深知自己是絕無可能到青檀書院去讀書的,別說自己受不了那苦,但是找人推薦就是一大難事兒,去了一樣熬不住得被除名。
另一方面他又對馮紫英怎麼會突然要到青檀書院去讀書感到震驚,莫非這廝真的要去科考?這更讓他不是滋味。
“是啊,大郎(鏗叔)你怎麼會去青檀書院讀書?”賈璉和賈蓉也覺得不可思議。
賈璉是覺得先不說馮紫英能不能讀得出來,首先誰會替這等武勳子弟推薦?
在清貴文臣們眼中武勳大概就是和宮裡的公公們一樣是最不屑一顧的羣體,尤其是那些個沒有實職只有虛銜的勳貴世家。
在文臣們看來,勳貴就是一羣國家的蛀蟲,每年要吞噬掉國家大量祿米,而且還佔着大量封田,這就是國家財政瘠薄的一個重要原因,所以幾乎每一次遇到財政困難的時候,都會有言官御史上書朝廷要求清理武勳們侵佔良田的惡行。
這往往也是勳貴們需要夾着尾巴做人的時候。
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這些彈章皇上都會留中不發,但是總還是有那麼一兩個皇帝看不順眼或者跳得太歡的勳貴會被皇上順水推舟的推出去,成爲炮灰,退田認罰的,降爵減俸的,甚至禁足在家乃至投入大獄的,都不乏其人。
太上皇登基後那幾年便是來了這麼一波操作,一干言官御史風起雲涌,便有四五家勳貴被打入塵埃。
現在新皇登基,倒是還能穩得住,估計也還是有太上皇尚在的緣故,一旦太上皇不在了,只怕這場風暴又要刮起來。
想到這裡馮紫英似乎也能琢磨出一點兒味道,那就是爲什麼這等勳貴看似聲勢巨大,但是卻被文臣們壓得死死的,甚至隨時都可能身陷囹圄,因爲你有太多的把柄落在人家手裡,人家掌握着主動權,隨手可以發起攻擊,你只能被動的應對,完全要看皇上心情和對你觀感如何來決定命運。
賈蓉則是真的震驚了。
國子監裡貢監基本上都是掛號在自己本籍讀書,即便是沒回本籍,那也基本上寄居在書院裡讀書,這沒啥說的,人家就是要奔着科考去的。
至於說像他和馮紫英這類廕監,說句難聽一點兒的話,就只能是兩個去向。
要麼讀書讀不出來,但起碼歷事你得要去好好琢磨琢磨,起碼要懂得下邊州府運行規則,到時候尋個合適去處。
當然京城內外是別想了,京官永遠不會有廕監的份兒,便是京外那也只能幹佐貳雜官,但這也畢竟是一條出路,對於在家中非嫡長子襲不了爵甚至是庶子勳貴子弟們來說,這也未嘗不是一條出路,當然這條路不會有多好。
另一撥就是乾脆連下去歷事這個苦都吃不了的了,就是純粹在監裡混,等到合適時候捐個官,然後託庇在父兄羽翼下,混個安閒生活罷了。
賈蓉一直以爲馮紫英和自己一樣,不過就是來國子監裡混混日子。
他還覺得馮紫英在監裡裝得挺像一回事兒,一副要歷練的樣子,不過要下去歷事卻也還早,這等模樣怕是做給他老爹看的,估計是不想再跟他老爹回大同去了。
畢竟邊塞之地哪裡有京城生活這般優裕,賈蓉估摸着等到馮唐一走,馮紫英怕就要原形畢露了。
未曾想到馮紫英山東一行闖出這麼大名頭不說,上上下下都還在讚歎的時候,他去要去讀書了,而且是去青檀書院讀書,還要去參加順天府鄉試,考舉人,這特麼也太讓人不可思議了吧?
“我怎麼就不能去青檀書院讀書?”馮紫英反問,“書院不就是讓人去讀書的地方麼?青檀書院也沒說不收什麼人,只能收什麼人,關鍵在於你自己願意不願意去讀書。我既然要讀書,青檀書院自然就願意收我。”
哪怕他現在還不是很瞭解榮國府外部運作走向方式,但是還是很清楚武勳和文官是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裡的,朝中也不會有哪位清貴文臣去推薦一個武勳子弟到青檀書院讀書,地方的士人領袖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說想要靠走點兒其他門路,別的事情好說,但這種事情是要被士林戳脊梁骨的,沒有哪個士人出身的文臣會這樣做。
別說像馮家這種武勳中層次都偏低,就算是四王子弟要拿到這種推薦信都幾乎沒有可能,這些文臣士人在某些問題上就有這麼“硬”,似乎通過這個就能顯示出他們和武勳之間不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