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一樁事兒少一樁事兒,馮紫英現在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思。
當然,他也知道這種事情是做不完的,但做不完也得要做,與其讓別人做得磕磕巴巴,最終還得要自己來收拾,還不如自己先把規矩立起來,讓後邊人來有一個路徑跟着做。
盤算着寫信回去的時間,齊師和官師也應該收到信了,再算算王九玉離開的日子,也差不多快二十日了,該來的也就差不多要來了。
馮紫英覺得自己未來這幾個月會十分充實。
倒是林如海的狀態不錯,原本以爲三個月差不多,但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再拖上兩三個月,這是好事兒。
難得輕鬆一下,馮紫英從後門穿過小巷,徑直從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後門進去。
門房都很熟悉了,也知道這是老爺未來的姑爺,忙不迭的開門迎入。
揚州的三月已經有了幾分暖意,薄夾襖都有些穿不住了,這一趟走下來,居然有些熱意了。
後院也是兩重,夾道如同一條小巷,但是圍牆卻更見高峻,都轉運鹽使司衙門這方面倒是捨得花銀子。
從二道角門進去,饒了半個圈兒,馮紫英才蹩進了後院,自然是無人阻攔於她。
這後院也不小,迴廊涼亭再加上如半月一般的清池,倒也有些雅韻。
馮紫英看見黛玉和湘雲兩人你一腳我一腳的踢着雞毛毽兒,忍不住停住腳步,站在涼亭外的廊柱下欣賞。
這等雞毛毽兒本是尋常人家女兒最喜之娛樂方式,在大戶人家裡也是小丫鬟們喜歡,不過馮紫英卻很支持黛玉多從事這個活動。
一來鍛鍊了日常體質,二來像她這等身體嬌弱二門不出的大家小姐,天生就無法和那等在外邊走動的尋常姑娘相比,日後一旦生育起來,本身就要較別人艱難,所以這樣日常能練着,也能好上許多。
紫娟和翠縷在一旁拍着手,那史湘雲卻是格外活潑,那左腳翻飛瞬間越過頭頂,右腳卻是伶俐的一勾,落在了鞋底上,巍然矗立不動,然後以腳尖爲中軸微微一轉,猛地一蹬,那雞毛毽兒倏地飛出一張多遠,穩穩落在了石凳上。
這一手惹得大家夥兒都禁不住歡呼雀躍,尤其是玉釧兒更是忍不住跑上前去拉住史湘雲的胳膊:“雲姑娘,你這本事可真的是可以當老師了,就教教奴婢吧,……”
“那可得拜師才行,嗯,還得要敬茶,送上一份束脩,玉釧兒,先跪下拜師,……”翠縷樂得眉花眼笑,“姑娘這本事在府裡邊都無人能及,是可以收徒了,……”
“林姐姐,馮大哥讓你多練練,你這麼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可不行,馮大哥可是讓我監督你呢。”史湘雲叉腰挺胸,棗紅色薄夾襖合身緊貼,把整個身材曲線勾勒得玲瓏窈窕,那胸那腰已然有了幾分規模。
“雲丫頭,我還不夠努力麼?”黛玉皺着瓊鼻,“每日裡被你拉着早晚都要出來踢毽兒,出一身汗,換衣衫都來不及,誰能像你這麼能瘋?”
“哇哈,我瘋?”史湘雲不依了,杏目圓睜,“這可是馮大哥交代給我的任務,要不我可沒那麼大精神來一天兩趟,不過我也沒法學你,成日裡病病歪歪的就蹩在屋裡,悲春傷秋的抹眼淚兒,也不知道整日裡看些什麼禁書?”
史湘雲的話一下子就把林黛玉給弄得又羞又惱,“死丫頭,誰看禁書了?”
黛玉上前就要來撕湘雲的嘴,史湘雲也不懼,躲過黛玉的手,繞在黛玉背後,順手就把黛玉抱着,臻首卻壓在黛玉的肩頭上小聲道:“哼,別以爲我不知道,那《紫釵記》怎麼來的?還有那本《西廂記》,哼哼,……”
黛玉大驚,但隨即又故作鎮定,“少來詐我,《紫釵記》不就是戲園子裡演的麼?《西廂記》我可不知道是什麼,……”
“喲呵,還在我面前裝,那戲園子裡演的《紫釵記》和《紫釵記》話本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淫詞豔曲兒隨處可見,《西廂記》姐姐不知道?怕不是倒背如流吧?要麼咱們去姐姐那窗下的箱子裡找去,找不出來,我下頓我便自罰三杯,……”
史湘雲假作要去黛玉屋裡,慌得黛玉趕緊拉住她,這瘋丫頭要真被她去自己屋裡四處翻找,不管有沒有什麼,都得要被她給栽誣一回了,“行了,想要什麼,就說,別是想喝酒了故意用這種法子來吧?”
史湘雲嘻嘻一笑,“還是姐姐聰慧,嗯,明兒個咱們去天寧寺走走吧?這成日裡呆在屋裡,悶得慌,來了揚州這麼久了,也沒有機會出去,……”
黛玉也有些心動,湘雲這丫頭一片誠心來揚州陪自己,雖然有了一個伴兒,心情也好了許多,但是以雲丫頭這性子,成日裡呆在屋裡肯定是難受得緊,這兩日天氣倒也好,天寧寺確實是一個好去處。
見黛玉意動,史湘雲也是拉着黛玉的胳膊扭動,“好姐姐,就去吧,我來揚州可還從未出去過,把妙玉姐姐也拉上,要不也請馮大哥一道?”
“馮大哥怕是不行,……”黛玉搖搖頭。
她還是知曉規矩的,父親已經把庚帖遣人送回了京師,這相當於自己和馮大哥已經訂親了,這等訂親男女公開招搖過市,被人發現是要戳脊梁骨說沒家教的。
要嚴格按照禮儀,定親之後便是見面都是不合適的,也是在這院子裡,都有人作陪,又是這等情形下,所以纔沒有太多講究。
“那就我們三個人去,妙玉姐姐成日裡在家中也是如此,再這樣下去,我都要被你們給帶得要去當尼姑了,……”史湘雲嘟着嘴嬌憨地道:“若是你們不去,我便讓馮大哥帶我去,……”
“我可沒時間帶你去。”
馮紫英笑呵呵地上前,“不過林妹妹和妙玉姑娘倒是可以帶你去,估摸着你在這院子裡也呆得心都長草了吧?”
見馮紫英出現,紫鵑、翠縷和玉釧兒都趕緊來見禮,黛玉也有些羞澀,卻不說話,只是福了一福。
倒是史湘雲大大咧咧地上前,和馮紫英見禮之後才扭過來來對着黛玉道:“林姐姐,可曾聽見了,這是馮大哥吩咐的,明兒個咱們就去!”
“嗯,兩位妹妹沒事兒出去走走也好,莫要成日裡在家裡,揚州美景甚多,去散散心對身體也有好處。”馮紫英瞅了一眼微帶羞色的黛玉,“妙玉姑娘那邊也可以一塊兒,不過紫鵑、翠縷和玉釧兒要把三位姑娘守好,最好在府裡多安排一個僕人跟着。”
這林如海一病就是幾個月,黛玉心情也不好,再說鍛鍊也需要出去走動走動,也幸虧有湘雲這丫頭來了,否則遇上黛玉這個不喜歡出門的,還有妙玉那個孤傲不羣的,還真的不好辦。
揣着這份心思見到林如海時,正想說一說此事,卻被林如海一句話就問住了。
“賢侄,京師府裡來借錢要替大姑娘建園子,你說爲叔該借多少?”
馮紫英心中暗歎,看樣子林如海是打定主意要借了,唯一的問題是借多少了。
林如海問自己,那已經是把自己當成一家人了,但是自己卻不能真的就覺得能替對方做主了,有些事情,還得要林如海自己琢磨。
“叔父,回答您這個問題之前,小侄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馮紫英沉吟了一下,林如海看見馮紫英的鄭重態度,也嚴肅起來,點點頭:“紫英,你我已屬一家,又有何問題不能問?爲叔知無不答。”
“嗯。”馮紫英也在整理着思緒,“叔父怎麼看當今皇上和太上皇的關係,還有義忠親王,叔父覺得未來結果會怎麼樣?”
一個問題就把林如海問得毛骨悚然,下意識的環顧四周,沒有回答馮紫英的問題,然後起身走出去在門口看了看。
四周盡皆無人。
這是林如海的內書房,沒有他招呼,其他人都是不能進來的。
“紫英,你太放肆了!這等話題如何能隨意出口?!”林如海有些惱怒,還是太年輕人,這般不知輕重!
“叔父,不是您說的,什麼問題都能問麼?在京師城裡,在其他人面前小侄自然不敢問,小侄年輕,很多問題還真的有些看不透,便是齊師、喬師和官師那裡,因爲小侄自家身份,也擔心讓幾位師長難堪,所以不好問也不敢問,但叔父這裡,小侄覺得就沒有那麼多約束了,……”
馮紫英的話讓林如海心裡很舒服,但他還是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你啊你,都說你少年老成,我看你也是年少輕狂膽大妄爲纔是,開海之略我就感覺到了,不過那是爲國爲民,所以爲叔也很支持你,可今日你這個問題卻是誅心啊!你以爲爲叔這衙門裡沒有龍禁尉的眼線不成?”
“叔父,小侄問的不對麼?”馮紫英越發輕鬆,“小侄覺得叔父應該是最有發言權的纔對,而且這也關係到將來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