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馮紫英身上時,連馮紫英自己都感受到了壓力。
這應該算是自己第一次正式登臺亮相,以往的表現都更多的爲了積聚人氣提升印象,而今天,面對柴恪和楊鶴,還有兵部、龍禁尉的一干人,那就是真正要掂量自己究竟是花架子還是真的有兩把刷子的時候了。
“柴大人,楊大人,先前大章已經把我們當初根據兵部塘報和一些來自龍禁尉和刑部陝西司獲取的一些線報進行分析之後得到的一些線索進行了介紹,其實刻意跡象和存在的危險原因很多,甚至我們也在《內參》中點明並提出了一些改進的意見,只是並未很好的得到朝廷的認可,……”
進士也好,庶吉士也好,就是這麼牛,反正也不擔責任,隨便怎麼說,說準了,人人誇你有先見之明,說錯了,也沒人能說你一個啥,本身就是一個業餘見習的,還能指望你有什麼鐵嘴神斷?
柴恪和楊鶴內心卻是一陣無言的遺憾。
對柴恪來說,尤爲難受。
當初其實他已經有所感覺,只可惜卻沒有深入細查下去,或者如果當時將這二人叫來仔細問一問,也許就能有不一樣的結果了。
鄭崇儉列出了那麼多疑點和存在的弊病,如果能夠提前兩個月採取措施,未嘗不能將這場叛亂扼殺在萌芽階段,最不濟也可以極大的避免在短短一二十日裡就演變成現在這種不可收拾的情形下,只可惜從未來就沒有後悔藥賣。
“現在事已至此,我們現在要總結以前的種種意義不大,或者說也只能等到平叛之後再來,現在更應該考慮的是如何來儘快平定叛亂,一旦平叛拖延日長,只怕就算是我們能重新奪回寧夏和甘肅鎮,都只會拿到亂軍丟給我們的殘垣斷壁,朝廷恐怕未必能支應得起賑濟和穩定這兩鎮的局面,難道朝廷準備放棄?”
柴恪和楊鶴相顧對望,都覺察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異,此子居然一眼就看出了最大的危險反而是平叛之後的難局!
這可相當不簡單,在座的衆人中,只怕現在能想到除了自己二人,就沒有其他人了,便是兵部那一幫人都可能未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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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才能儘快的解決這場戰亂,避免戰事拖延?對了,你提到了甘肅鎮,你是覺得甘肅鎮肯定會被波及麼?”
柴恪忍耐不住了,官應震如此推崇此子,果真還是有些真材實料的。
“柴大人,甘肅鎮不是會被波及,而是肯定要被捲進去,學生甚至可以斷言,如果劉東暘和哱家真的是蓄謀已久的話,此刻甘肅鎮東部諸衛和固原北部都已經遭到了進攻纔對,劉東暘和哱拜都是老於征戰的宿將,自然懂得以攻代守的道理,打爛了甘肅鎮,自然可以避免甘肅鎮東西夾攻,北面再有韃靼人做後盾,基本上就立於不敗之地了,甚至可以說,要實現寧夏鎮和甘肅鎮的半獨立狀態,也未必就不能行!”
馮紫英的話讓柴恪和楊鶴都有些坐不住了,這幾乎就是他們當時商量的最糟糕情形,居然被這傢伙三五兩句話就點穿了。
柴恪稍微穩了穩心境,點點頭:“那你以爲我們當下該如何應對?”
“立即急遞命令甘肅鎮暫時退守,不要急於應戰,估計甘肅鎮也沒有那個能力進攻,只要穩住陣腳,這就是勝利!”馮紫英略微頓了一頓,“涼州衛可以丟掉,但是不能一下子丟掉,最好要拖住叛軍,必要時永昌衛都可以暫時該放棄,但莊浪衛要守住,只要守住莊浪衛,尤其是野狐城堡和永登一線,北邊丟了都可以接受,當然如果能守住鎮羌堡最好不過,……”
“哦?只要守住莊浪衛就行?”柴恪其實已經明白馮紫英的意圖了,但是他還要考驗一下對方:“爲什麼?”
馮紫英笑了起來,“柴大人其實知道爲什麼,只要守住莊浪衛,就像是在叛軍腰腹下頂着一把尖刀,無論他們怎麼往西打,都不敢盡力,都得要防着被斷後路,……”
柴恪不動聲色的微微點頭,幾乎看不到他的頭動。
“那還有麼?”
“還有就是要解決土默特人,不能讓土默特人捲進來,或者說只要不讓土默特人全方位的介入,我們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了。”馮紫英很肯定地道。
“那如何做到?”柴恪再問。
“柴大人,敵情不明,學生也不敢妄言。”馮紫英攤攤手。
柴恪點點頭,夠了,雖然是一些紙上談兵,但是也能看出這個傢伙起碼是能看到關鍵點了。
“很好,庶吉士馮鏗!”聲音陡然揚起,柴恪眼睛也眯縫起來。
“學生在。”馮紫英一愣,趕緊起身。
“兵部觀政、三甲同進士鄭崇儉!”
“學生在。”
“從即日起,你二人便隨本督一道出徵,隨軍贊畫!翰林院那邊,本督會與黃大人交涉。”柴恪語氣不容置辯,“你二人即刻回去準備,三日後便要出發。”
馮紫英和鄭崇儉幾乎是昏昏沉沉從兵部出來的,他們倆誰也未曾想到這一番介紹之後,居然就要隨軍出征了。
還以爲只是找自己二人瞭解一下情況,順帶刷一下好感,增加一下這位兵部右侍郎兼三邊總督的印象,沒想到卻要隨軍出征了。
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兩個人都還是屬於學習見習階段,竟然變成隨軍贊畫,這就是一個參謀的職務了,而且跟隨主帥,有些近乎於幕僚的感覺。
這不能算是擢拔或者授官,但是毫無疑問這樣一份經歷會讓兩人的履歷都要變得光鮮許多。
尤其是鄭崇儉,按照慣例三甲同進士觀政後外放可能性更大,但現在有這樣一遭經歷,基本上可以鐵定要留在六部或者院寺司中了。
“大章,怎麼想?”馮紫英都還有些沒回過味來,但是這樣一個安排,的確對他來說影響也有些巨大,很多事情也需要安排好,比如《內參》的編撰發行。
“什麼怎麼想?”鄭崇儉也只比馮紫英大一歲,才還未滿十七,比起馮紫英來更爲單純,“我現在都是稀裡糊塗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紫英,這算是好事吧?柴大人看上咱們倆了,這要出征這一趟回來,咱們能不能算是這一科裡最風光的?”
鄭崇儉興奮得臉泛紅光,甚至連身體都微微顫抖,一雙手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
馮紫英看着也覺得有趣,這傢伙可是素來沉穩持重,連陳奇瑜和孫傳庭都相當佩服他,就說他少年老成,但是今日的這一遭還是讓他暴露了,還是太年輕啊。
“呵呵,是不是最風光那得看這一戰最終結局如何了,不過柴大人看上咱們倆肯定不是壞事,最起碼你觀政時間會縮短,人家兩三年,沒準兒你就會半年一年就能結束,而且最不濟都能留在兵部了,滿意麼?”
馮紫英樂呵呵地打趣:“沒準兒兩三年就能授你主事,然後走上楚材兄的路子,員外郎可期啊。”
鄭崇儉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紫英,這一回可真要謝謝你了,沒有這篇文章……”
“別,那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心思在收集這些塘報信報上,方叔搞那個刑部大案文章時也沒有你那麼刻苦,我不過就是幫你指了指路而已。”馮紫英擺擺手,“大章,好好準備一下,我估計柴大人這一路上恐怕也還得要好生考較咱們倆一番的。”
“紫英,你其實可以不去的,……”鄭崇儉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道:“庶吉士的主要職責還是讀書修史,柴大人也無權強行要你跟他去,如果你不願意去,你可以和黃大人說一說。”
庶吉士和其他進士的未來去向都不一樣,庶吉士大部分都能直入翰林院,只是爲內閣準備的儲材之地,而少部分纔會去六部和府寺院,只有留在翰林院的纔是最優秀的一部分,未來才更有前途。
但馮紫英卻不認爲這是壞事,一來自己從未真正接觸過軍務,光靠嘴炮忽悠得了一時,終究是要現原形,若是能借此機會真正接觸軍務,日後未嘗不能成爲自己的一段說得上話的履歷。
而且柴恪此人明顯是要接張景秋左侍郎的位置,日後也算是朝中重臣,賣這樣一個好印象,日後也能結下一份香火情。
再說了,這樣一場大仗打下來,如此好的機會,自己爲何就不能撈到一些什麼呢?
尤其是老爹所在的榆林鎮明顯是要充當平叛的主力,柴恪把自己招入其幕僚參謀團隊,未嘗沒有要借重自己這份身份的意思。
文官爲帥固然是慣例,但是若沒有得力武將的支持,這一仗未必就能打得順手,特別是在局面如此艱險的情況下。
柴恪不是等閒之輩,顯然也已經考慮到了這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