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永隆帝高居御座,俯視前方,“沈卿,諸卿,卷已閱完?”
“回稟皇上,永隆五年丁未科春闈殿試閱卷已畢,初步商定結果亦出,請陛下聖裁。”沈一貫出列,拱手行禮。
“唔,拿上來吧,朕也很想看看今科學子何等風采。”永隆帝嘴角帶笑,目光在殿下一干讀卷官臉上一一停留,“希望不要讓朕失望太甚。”
沈一貫心中一緊,這還沒看卷,難道就已經預料到了此科諸卷難合聖意?
早有內侍將準備好的十二卷呈上,永隆帝便一目十行的閱讀起來。
殿內一干讀卷官們都是面面相覷,都覺察到了皇上話語中隱藏的含義,卻又不知道意有何指。
永隆帝首先看了最面前三卷,這是內閣首推三卷,一般說來三鼎甲便是這三卷。
在元熙三十二年之後,便再無更改過,包括上科永隆二年的春闈。
不過在元熙三十二年之前,也有皇帝調換名次和要求更多閱卷並從其中挑選三鼎甲的先例。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由皇帝御定聖裁,但總體來說變化不會太大,不可能內閣推出的三鼎甲人選全數未被選中,那幾位閣老就真的只有跪求陛辭了。
永隆帝簡單看過三卷,應該說都算是上等佳作,其中亦頗有新意,畢竟這是大週四千多精華學子考選出來的拔尖人才,若是沒有幾分水準,自然不可能放在自己面前來。
微微點頭,永隆帝心中仍然有難釋之意,然後繼續又讀下面九卷,這就是備用捲了,其中亦有可圈可點之作,但總體來說,比不上前面三卷。
一一閱而過便是半個時辰,每篇卷子字數都不多,均限制在千字以內,這也是考較學子文字功底,務求簡練精闢,而永隆帝閱卷自然不會像讀卷官們那樣字字斟酌,句句審評,他更多的看是否言之有物,切中關鍵。
看完十二卷之後,永隆帝意猶未盡,“沈卿,再上十二卷讓朕一觀。”
沈一貫微微一愣,這等情況不多見,但是也早有準備,微微拱手,便示意旁邊人將備好的十二卷送上。
這十二卷永隆帝便看得快多了,幾乎是大同小異,尚不及前面十二卷,這也讓永隆帝有些失望。
這些卷子都是糊名,便是皇帝也不能開拆一閱,所以稍作遲疑之後,永隆帝便道:“朕今日精神尚好,便再看十二卷,送上來罷。”
沈一貫心中一凜,這是皇帝不太滿意此科閱卷情形了。
看三十六卷,不敢說從未有過,但是大週一朝恐怕只有當年最勤勉的太祖泰和帝曾經有過最高看過七十二卷的先例,但是那也是開國之初,爲國掄才,方纔如此。
自泰和帝之後,看過二十四卷的皇帝都屈指可數,元熙帝更是從未超過十二卷。
深深的吸了一口,這皇帝陛下還要看十二卷,沈一貫也只能由他,示意下邊人即刻將最上端十二卷拿出,呈送上去。
這一次情況就略有不同,在看到後面幾卷時,永隆帝明顯放滿了閱覽速度,在連續兩卷都是反覆閱看,最終才撫卷瞑思。
殿下衆臣都是面面相覷盡皆訝然,不知道皇帝此番是何意,但又不敢打擾,都只能靜心屏氣,靜待皇帝決斷。
“唔,沈卿,若是朕以爲此卷當爲三鼎甲之列,卿意如何?”永隆帝舉起手中一卷,微微笑道:“被諸卿列爲第三十三名,朕卻覺得除了文辭略遜外,其言可爲字字珠璣,發人深省,不知諸卿爲何如此吝於讓其進前十二?”
略帶森寒的目光在一干重臣臉上掠過,沈一貫卻是面無表情,只是平靜的回答道:“回陛下,臣等審讀,須得要從文辭才理來一一審定,這也是對天下讀書人的一個交代,務求選出能讓天下千萬讀書人心服口服之卷。”
沈一貫此時變得格外強硬,他要捍衛自己作爲首輔,作爲文臣之首的尊嚴和權利!
這兩三年裡他已經習慣於韜光養晦,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退無可退,便打定主意,此科春闈一過,便陛辭致仕,而當今皇上亦有此意,自己何須再戀棧不去?
想到這裡,沈一貫反倒變得格外輕鬆起來,原本有些渾濁的老眼此時卻是精光灼灼,微微拱手,直視前方。
被沈一貫這一波強硬也頂得難受至極,永隆帝此時也沒想到素來習慣和稀泥的這位首輔一下子卻像是變了一個人,微微一窒之後,面色不變,卻是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沈卿之意亦有道理,看來朕之心意卻是過於急躁了,也罷,朕以爲此卷可入前十二,嗯,一甲三卷,便依諸卿之見!”
言畢,永隆帝便手持硃筆在三捲上寫下,然後便丟下硃筆,“朕乏了,若無事,便退下吧!”
未等一干震驚的衆臣反應過來,永隆帝便下了御座,拂袖而去,一干內侍忙不迭跟隨着一路小跑而去。
沈一貫臉色沉靜,依然如故,“恭送陛下!”
待到皇帝身影消失,沈一貫這才淡然一笑,“也罷,此科春闈之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還得要辛苦諸位今日繼續在禮部苦熬一宿,明日還得要到華蓋殿寫榜傳臚用印,那大家便可得解脫了。”
饒是葉向高、方從哲、張景秋、齊永泰、喬應甲等人對沈一貫是諸般不滿和腹誹,此時也不得不心情激動,拱手大禮,以示尊重和支持,唯有蕭大亨和顧秉謙略作猶豫,但是見到一干臣僚都是如此,也只能低頭拱手。
皇帝先前之舉若是沈一貫不敢硬頂上去,那內閣威信便蕩然無存,我可以不當這個首輔,但是首輔和內閣之權責卻不能侵奪!這便是文臣之首的擔待。
若做不到,便無資格爲首輔!
沈一貫今日之舉其實也就是相當於向自己的同僚們,也就是未來可能踏上首輔位置的諸位做了一次最標準的示範,讀書人,文臣,便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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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馮紫英一干人再度被引入到奉天殿外等候,便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終於來了。
一干人盡皆懾心屏氣,卻是豎起耳朵,等待着最後執事官的唱名。
待到執事官將榜案放置在丹墀御道中,一干進士們盡皆跪下。
一干人便屏住呼吸,只等最後一刻。
“永隆五年丁未,三月,十五,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執事官聲音格外洪亮,而整個丹墀御道也是一片寂靜,只有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廣場裡迴響。
“第一甲第一名河南永城貢士練國事!”
練國事心潮澎湃,連眼睛都溼潤得看不清楚四周,只能強忍住內心的狂喜、興奮和激動,顫顫巍巍出列,先前已經有人教授了他們相關禮儀知識,知道需要出班,再跪,叩謝天恩。
馮紫英等青檀學子都是忍不住暗中高呼,狀元郎,而且是會元狀元,連中二元!
這足以讓練國事在大周科舉史上大書特書一筆了。
“第一甲第二名浙江餘姚貢士黃尊素!”
……
“第一甲第三名順天府宛平縣貢士楊嗣昌!”
馮紫英目光餘光看到楊文弱也是踉踉蹌蹌出列,顯然是過分興奮激動了,跪伏在地,謝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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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甲第一名福建同安貢士許獬!”
沒想到許獬竟然或如此之高,倒是讓馮紫英有些意外,這就不需要出班了,只需要就地跪拜謝恩。
“第二甲第二名浙江嚴州府貢士汪喬年!”
這一個馮紫英不認識,應該是來自江南那邊的書院,和榜眼的黃尊素一樣。
……
“第二甲第八名順天府宛平縣貢士侯恂!”
沒想到侯恂居然也能考得如此之高,不愧是崇正書院的幾大風雲人物。
“第二甲第九名順天府宛平縣貢士馮鏗!”
馮紫英腦子裡一陣熱血上涌?真的是自己?沒錯,就是自己!
本籍和名字都一樣怎麼可能錯?
可是這是二甲第九?是不是太高了,完全超出了想象啊,各種念頭疑問像潮水一般涌入馮紫英腦海中,但此時之能化爲機械的跪拜動作,謝恩。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等待唱名,你的唱完了,還要等到別人一一唱完。
對其他人馮紫英當然不太關心,但是對於自己熟悉的同學他當然要關注了,按捺下內心紛亂的思緒,馮紫英靜心傾聽其他同學的名次。
不出意外,宋統殷和羅尚忠都是名列二甲,分別排在了第三十八名和第五十五名,方震孺位列二甲一百零九。
範景文無疑是最驚喜的,二甲九十七,同樣還有一個驚喜是屬於賀逢聖的,二甲一百一十八名。
其餘的同學就只能是位居三甲了,像鄭崇儉位列三甲二百六十八,方有度位列三百三十五,都比之前的會試名次有了很大的提升。
這樣的唱名一直持續到最後一名跪恩結束。
鴻臚寺官詣丹陛中跪道致詞雲:“天開文運,賢俊登庸,禮當慶賀!”
文武百官和一干登榜進士們五拜三叩頭,禮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