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說得是,看來巡撫大人是花了心思要在咱們這延安府做點兒實事了。”戚素臻看着一車車過河運過來的糧食和土豆、玉米與番薯種子,不無感慨,“難得遇上一個這樣一心想着要做事的巡撫大人,只可惜又攤上咱們陝西這樣一個混亂地方。”
“越是爛攤子,才越是好推廣開來,真要像是江南湖廣那等肥田沃土,那些地主士紳誰肯讓你在他們的好田裡實驗?給錢請他做都未必肯幹。”潘汝楨想得遠一些。
“再說了,大人也說過,像土豆、番薯和玉米在江南和湖廣那些地方未必最能發揮出效果,這幾種作爲都是耐旱耐寒不受澇的作物,土質差一點兒,乾旱一些,都能行,這不是天生爲咱們這北地山區準備的麼?就是不知道真正種出來結果如何,聽說徐大人在天津衛那邊鹽鹼地上都能效果很好,就不知道咱們這邊能不能也一樣了。”
戚素臻微微點頭:“再不濟也不過就是一兩千畝水都灌溉不到的山地和旱地,早就拋荒了好幾年了,根本就沒有人在那裡白白搭上勞力,現在縣裡也是專門找人去墾荒出來,就是要試一試這幾種作物,看看究竟哪一種最適合咱們府谷這邊,真要像大人所說那般,那明年不管天時如何,我都要先種上萬畝再說,天老爺這十多年都一直不太看顧咱們陝北這邊,咱們不敢再抱希望了。”
粟米肯定是這邊最受歡迎的糧食,可產量低,還要天時過得去,小麥更是如此,這麼些年反覆折騰下來,真是把這些山區老百姓的心給傷了。
老天爺太不眷顧這邊了,三年兩旱再加一蝗,誰也經不起這樣作踐糟蹋,據戚素臻統計,光是這三年裡,府谷百姓起碼流失了兩成以上淪爲流民,要麼過河去了河東,要麼就索性翻過邊牆去了河套那邊,和土默特人混飯吃去了。
潘汝楨贊同戚素臻的意見,不能再指望天老爺,求天不如求己,“嗯,素臻,先看今年種下來的效果如何吧,但願別辜負了巡撫大人的一番殷切希望啊。”
“大人放心,縣裡這邊我專門找了一幫精於農事的人,天津衛那邊來的人我也肯定安排好,讓我們這邊人好好跟着學,絕對不會誤事兒。”戚素臻點了點頭:“我親自盯着這樁事兒。”
“你上心就好。”戚素臻不算是潘汝楨的嫡系,但是馮紫英似乎很看得起,所以潘汝楨也要看重幾分,“另外膚施、甘泉也要進行這方面的嘗試,希望你們幾個縣能夠在這上邊好好比一比,順帶我提醒你一句,巡撫大人對這樁事兒尤爲看重,恐怕僅次於對亂軍的平定,在他看來,這是衡量一個州縣長官最重要的業績能力,你務必做好。”
聽得潘汝楨這般重視的提醒,戚素臻也鄭重其事點頭:“大人放心,我明白此樁事情的重要性,一定會做得最好。”
這位知府大人以前對府谷這邊沒有這麼看重,他的注意力都在膚施、甘泉、安塞以及延長,不過延長民亂勢大,延長知縣朝不保夕,也連帶着他也受牽連。
算起來這位潘大人也算是一個比較可憐的知府了,趕上了這麼一個時候,但話說回來,自己這個府谷縣的知縣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但願巡撫大人來之後,能把整個局面扭轉過來吧,戚素臻如是想。
從河東過來的糧隊雖然目前帶來的糧食數量還不多,但是還是立即對沿線的府谷、神木、葭州、米脂、綏德等州縣糧價大跌。
因爲誰也不知道巡撫大人動用了多大的資源,誰也不知道會從河東那邊運來多少糧食,還有多少糧食還在路上,這種預期使得原本還在囤積居奇的糧商們不得不改變策略,另外來自官府的行政壓力也讓他們明白如果還要和官府對抗的話,那就是兩邊都不討好了。
“糧價還在跌,粟米現在已經跌到了三兩九錢每石,這應該是今年膚施城最低價了。”吳耀青進來興沖沖地道:“吳堡那邊價格也跌了,大概在三兩八錢,不過估計跌不下去了,平陽府那邊的亂況還在加劇,也使得山西那邊糧價開始漲起來了,所以我估計這糧價就要穩在這個位置上了,弄不好還要漲回去一些。”
“耀青。”正在和馮紫英說話的青年漢子站起身來,向着吳耀青抱拳一禮。
“咦,登峰,什麼時候來的?”吳耀青才意識到自己失禮了,竟然沒有注意到顧登峰來了,正在向馮紫英做彙報。
“剛來不久。”顧登峰也笑着向上前來的吳耀青迎上去,二人擁抱了一下。
當年跟隨林如海的五個得力幕僚部屬,從汪文言開始,吳耀青、曹煜、顧登峰、錢桂生,汪文言和吳耀青已經走上了前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二人是馮紫英的得力臂助,而曹煜半隱,畢竟在京中掌握宣傳喉舌,不宜太過拋頭露面,但是消息靈通者也都知道曹煜和馮紫英關係匪淺。
顧登峰和錢桂生就是徹底隱遁了,除了和山陝商人關係密切者,隱約知曉這一位似乎一直在馮紫英和山陝商人間牽線搭橋,有的時候也要代表馮紫英出面,其他並不太清楚,而錢桂生則一直隱在黑暗中,除了替馮紫英辦理私密事情,幾乎從不露面,就連汪文言、吳耀青他們幾個也很少見到錢桂生。
“坐吧,耀青。”看着二人十分親熱地寒暄,馮紫英也很滿意,他不介意這一批下屬之間私人關係良好,各行其道各盡其責,這是他對幾人各自分工卻又要合作的一個基本要求。
“平陽府的糧價已經漲起來了,原來粟米不到三兩三錢每石,但現在陡然暴漲到了四兩一錢,而且漲勢十分兇猛,……”吳耀青一直關注糧價,“這可能會把西安府這邊糧價也帶動起來。”
“暫時管不到那邊了。”馮紫英搖搖頭:“只要把陝北三府局面控制下來,西安府那邊翻不起多大的風浪,當然如果亂軍要趁勢入晉入河南,我也管不到那麼多,現在我只能先解決陝西的問題,陝西問題的關鍵在陝北。”
陝北纔是關鍵,西安府情況在糟糕,難道還能比陝北三府差?
再說了,平陽府糧價起來了,肯定會對陝西和河南都造成影響,也會吸引河南糧食往這邊來,而且自己也安排了從河南調糧過來,雖然數量上不多,但是這個預期卻很重要,能在很大程度上對糧價形成打壓,迫使囤積居奇的糧商們無法肆意漲價。
吳耀青和顧登峰都笑了起來,這是以鄰爲壑啊,這種話也就只能在私下裡說一說,否則傳出去,那山西那邊還不得鬧翻天?朝廷也會不高興。
馮紫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擺擺手:“當然,到最後,我們肯定也要解決西安府東部的亂軍問題,但在此之前,我的確沒有那份精力把每一頭都抓住,這就要看山西那邊朝廷如何安排了,反正我也把情況向朝廷報告了,看他們怎麼應對吧。”
吳耀青進來彙報了糧價漲跌情況之後就知趣地離開了,不該自己摻和的就別去多打聽,幾個人之間各有各的職責範圍,除非馮紫英要求他們相互之間配合,一般情況下,他們都去過問了解對方各自的事務,但私下裡論個人感情卻不受影響。
“範曹兩家回去之後可能又商議了一番,還是準備好好和大人在山西這邊合作,蓋因王家在京師那邊太強勢了,範曹兩家覺得很難爭得過王家,而且如果內部齟齬也會影響到整個晉商羣體的聲譽和實力,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們都不會去和王家那邊翻臉,但只是跟附驥尾喝點兒湯,他們又心有不甘,只是陝西他們還是覺得太窮苦了一些,覺得像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總覺得他們範曹兩家加起來的實力不比王家弱,單單一個陝西的市場,有點兒不夠味兒,……”
顧登峰的話讓馮紫英忍不住哂笑,“口氣不小,胃口蠻大,可眼光卻淺薄了一些,陝西現在的確沒法和北直、遼東那邊比,但一旦朝廷平定了江南,局勢穩定下來,偌大的西面難道還能不聞不問?葉爾羌、烏斯藏、西海蒙古的問題遲早也是要納入朝廷規劃中來解決的,這一點他們看不到?”
顧登峰搖了搖頭笑道:“若是範曹兩家有這般眼界,也不會被王家壓得喘不過氣來了,不過也正是因爲被王家壓得喘不過氣,他們纔想要另尋他路,……”
“他們所謂的他路,大概不是陝西,而是其他地方吧?”馮紫英斜睨了顧登峰一眼,“山東?”
“大人猜得沒錯,他們是想把山東和陝西一併都納入進來,但肯定更看好山東,不過大人如果在陝西這邊,他們願意動用他們所有資源傾力相助。”顧登峰徑直道:“所以他們在河南準備了一批糧食已經運到了潼關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