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要提前迎娶林黛玉的消息立即就傳遍了府內外,這讓得知消息的黛玉也是又驚又喜又憂。
驚喜自然是能早一日過門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當下時局動盪,便是黛玉對馮紫英信任有加,也還是擔心一些意外影響到自己的婚事。
像賈家的陡然跌倒,就讓黛玉一度心緒難寧。
雖然早就知道賈家緩慢衰落甚至沒落是一個難以逆轉的過程,寶玉和賈璉這兩個嫡子的表現就足以說明許多,但賈環在書院的表現還是給了賈家一些人的幻想,但誰也沒有想到南北的分裂導致了賈家以這樣一種方式轟然覆滅。
寄居在賈家的黛玉無疑是感受最深的,對於她來說,父親過世的影響日益明顯,影響力的消退,使得她這個孤女很多時候都只能依靠舅舅所在的賈家,但賈家的覆滅使得她真正感受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內心的惶恐擔心都是揮之不去。
哪怕馮紫英再喜歡自己,無數次信誓旦旦,但這個時代婚姻可不是依靠感情來維繫的,就像馮大哥娶沉宜修一樣,以前不也素不相識,但是沉宜修還是成爲了馮大哥長房大婦,同樣薛寶琴與梅家的婚事,父輩深交,訂婚十年,不也一樣說悔婚就悔婚了。
正因爲如此,黛玉的危機感很強,所以當馮家那邊傳來消息要提前迎娶,甚至可能在一個月內就要娶自己過門時,黛玉內心不但舒了一口氣,而且是格外高興,便是如紫娟等人也都是喜出望外。
不過也有些擔心就是馮紫英可能會在成親不久就可能要離京外放,而且所承擔的任務會相當兇險,這又讓黛玉憂心不已。
山陝形勢惡劣的消息在京中報刊中時有刊載,雖然尚未形成熱點,熱點仍然還是山東局面,但這種熱度還是在緩慢上升,一旦山陝那邊賊亂更甚,瘟疫蔓延的消息傳開,估計就再也壓不住了。
“姑娘,姑娘,大爺來了,是鴛鴦陪着大爺一起來的。”紫娟滿臉喜色,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啊?”黛玉有羞有喜,論理婚前二人是不該見面的,以前也就罷了,但現在只有一二十日說不定就要嫁過去,是就應該注意了,可馮大哥似乎對這個一點兒都不忌諱在意,說來就來了,自己是見也不好,不見也不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林家這邊沒有一個長輩,便是賈家那邊人也都還在獄中,想要找一個雙方共同長輩來商議都找不着人,索性就自己來了,反正也就這麼一回事兒了,大家心裡都明白。
沒等黛玉回過神來,馮紫英已經走了進來,黛玉也只能含羞帶澀地起身福了一福,在得知自己只有一二十日就要嫁過去成爲人婦後,黛玉也一反以往的熱切親近,變得羞怯保守起來,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了,能這麼見面大概就是極限了。
見黛玉這副模樣,馮紫英知道要和對方多說什麼恐怕也沒有什麼效果了,還不如和紫娟這個慧丫頭好生商計一番,可能效果更好一些,這些話也可以通過紫娟帶給黛玉。
所以在和黛玉寒暄了幾句之後,黛玉也就接口身子不適避開了。
“紫娟,你家姑娘不好多說話,所以這邊兒的事情恐怕你就要多操心一些,我這段時間也比較忙,具體事宜鴛鴦來和你對接商量,需要什麼,哪裡還不完善,你們倆就商量着辦就是。”馮紫英大馬金刀,坐在圓桌旁,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那邊神武將軍府我也安排人抓緊時間整理維修了,雖然小了一點兒,但是也夠住了,暫時也只能如此了。”
紫娟定了定神,好奇地問道:“大爺您真的把我家姑娘娶進門就要離京啊?”
“有此可能,現在還沒有定,不過未雨綢繆,萬一定下來了,那就來不及了,所以乾脆就先把妹妹娶回家去,早一些晚一些都沒太大關係,我母親都還盼着呢。”馮紫英笑了笑,“妹妹是個不愛操心這些瑣碎事兒的性子,這邊鴛鴦你就要過問了,我讓鴛鴦來和你一起辦這事兒。”
鴛鴦和紫娟是最親近的閨蜜,二人之間自然沒什麼隔閡,也好溝通,三五句話都開始切入正題,細細商談相關準備事宜。
迎親接親的規制都自有一套,沒什麼好討論的,唯一有些麻煩的就是黛玉的長輩現在都在獄中,不過李紈勉強可以算,表嫂嘛。
只是馮紫英聽得鴛鴦和紫娟商議李紈來代替黛玉長輩送親,還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味道來,一個和自己有私情的女人來充當長輩,這太古怪了,但馮紫英也沒法反駁,除了李紈,就真找不出其他合適人選來了。
和鴛鴦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後,紫娟纔看了一眼一旁坐着有些走神的馮紫英,抿着嘴遲疑着問道:“大爺,我家姑娘的事兒其實沒什麼太麻煩,我們早早就有準備,早幾個月晚幾個月問題都不大,現在就是一個問題,妙玉姑娘,……”
馮紫英回過神來,嗯,還真是一個問題。
這妙玉態度一直含湖不清,好像前期又有一些變化,自己在妙玉和岫煙之間談話時在屋外偷聽了一番,其實已經大略明曉二女的心意,但是妙玉始終沒有當面挑開,這女人本來性子就有些古怪,興許到出嫁哪天變卦也一樣可能,所以馮紫英也還在考慮如何來解決這樁事兒。
原本黛玉是最合適的解決人選,但是黛玉那等清高股傲性子,委實不是當這等“說客”的料,紫娟和鴛鴦倒是伶牙俐齒,但身份上又差了一些,以妙玉這等內心自卑但外邊兒卻是越發倨傲的脾氣,反而更難接受紫娟和鴛鴦的這種丫鬟去說服。
馮紫英心中微動,自己準備去和邢忠夫婦好好談一談的想法因爲這段時間一直忙碌被耽擱下來,現在看來也該是去走一遭了。
府裡邊多少也知曉自己對邢岫煙印象很好,像寶釵、寶琴都試探過自己的心意,自己沒有給明確答覆,但也沒有否認,寶釵寶琴就該明白纔是,連晴雯在牀笫間都問過這事兒,也不知道是替沉宜修問的,還是純粹八卦心思,馮紫英也沒回答。
“紫娟,怎麼,妙玉這段時間沒怎麼吧?”馮紫英漫聲問道。
“其他倒是沒什麼,只是和邢姑娘形影不離,幾乎每隔一二日邢姑娘就要來這邊,有時候妙玉姑娘也和邢姑娘要一道出去,連姑娘都有些羨慕她們倆的關係,勝過親姐妹呢。”紫娟抿嘴笑道:“倒是有些像我家姑娘和雲姑娘、三姑娘之間的關係一般。”
“三妹妹經常來這邊?是和珠大嫂子、四妹妹一道來,還是自個兒來?”馮紫英很敏感,揚了揚眉問道。
“有時候是和珠大奶奶、四姑娘一道來,有時候卻是自己一個人來。”紫娟眨了眨眼,“聽說四姑娘偶爾還要去沉大奶奶那邊兒呢,……”
“什麼?”馮紫英忍不住訝然問道:“你說四妹妹去宛君那裡?!這怎麼會?四妹妹怎麼會和宛君走到一起?”
紫娟這才知道沉大奶奶的閨名叫宛君,臉上露出一抹神秘笑容:“四姑娘尤喜作畫,府里人都說她是畫癡,而沉大奶奶乃是姑蘇書畫大家,連我家姑娘和三姑娘她們都知道沉大奶奶的畫藝高超,四姑娘想要向沉大奶奶討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馮紫英覺得紫娟這笑容中有些說不出含義,只是當着鴛鴦又不好深問,乾咳了一聲才道:“這宛君喜歡畫畫不假,嗯,水準也還行吧,四妹妹的水準也不差,她們倆切磋切磋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我只是覺得四妹妹性子素來清冷,不喜和人結交,宛君和她原來也不過是點頭之交吧,什麼時候進展這麼快,居然就能一起切磋畫藝了,而且我居然還不知道,鴛鴦,看來你這個府裡內管家也有些失職啊,……”
鴛鴦也有些驚訝,她知道惜春是去過長房那邊幾回,但沒太在意,和晴雯在一起的時候,晴雯也沒有提起,聽紫娟這麼一說,倒是讓她有些起疑了,這等事情,晴雯爲何要瞞着自己?請教畫藝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莫非……?
鴛鴦下意識地就想要搖頭,惜春的性子她太瞭解了,豈會有那等行徑?難道真的只是單純地請教畫藝?
只是紫娟又是從哪裡得知這些消息的?
“爺,三姑娘、四姑娘還有珠大嫂子就住在神武將軍府這邊兒,挨着那麼近,去大奶奶和二奶奶那邊的時候都不少,沉大奶奶性子澹泊,而且詩畫雙絕,便是寶二奶奶她們也有時候要去組個局一起品茗撫琴的,二姑娘原來也去過和沉大奶奶下棋的,奴婢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雖說是一門三房,但爺是兼祧,這三房本來就該是情同姐妹,這樣爺才免得有後顧之憂不是?”
鴛鴦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紫娟,看來下來之後要逮住紫娟這個小蹄子好好審一審,還有什麼是自己不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