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回到順天府衙時,汪文言也在等候着他了。
“傅大人剛纔來了一趟,這會子又去宛平縣衙那邊了。”汪文言報告道:“他來說幾個州縣的賑濟用糧儲備都不容樂觀,尤其是良鄉、房山、涿州,宛平那邊他擔心虛報,所以一定要親自去看看。”
馮紫英揉了揉太陽穴,處處都是窟窿, 哪裡都不省心,這讓他也是焦頭爛額,哪裡還有多少心思去管賈家那些破事兒。
傅試算是很得力了,替自己四處奔波,只可惜汪文言和吳耀青都不是官員,作爲自己私人幕僚,既有靈活和特殊場合發揮作用的好處,但同樣很多時候身份也限制了他們, 難以在很多場合上發揮作用。
所以官場上還是得要有自己一幫人。
範景文、賀逢聖和吳甡他們到了就好了。
算一算日子,範景文和賀逢聖他們來得快一些,估計明日後就能就任,他打算讓梅之燁陪着走一遭,陪二人走馬上任,這同樣對梅之燁是一個考驗。
吳甡要緩一步,要等都察院對密雲知縣的調查拿出結果,但估計半個月之內也該有一個答案了。
但對自己來說,僅僅是三個縣拿下了變成自己的人,而他們三人要控制住局面, 還得要一段時間,對自己來說,這都還遠遠不夠。
二十多個州縣,可堪一用之人沒幾個,這一定程度也是吳道南這幾年的放任造成的, 現在卻要自己一步一個腳印來收拾爛攤子。
也許該去找齊師和喬師說一說, 看看他們有無可用之人, 再推薦一二, 自己再去找高攀龍說一說?
馮紫英搖搖頭, 那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真把吏部當自己家開的了。
不過若是齊師喬師有人想來,想必他們也用不着自己出面就能安排妥當吧?想到這裡,馮紫英又有些意動。
只可惜許其勳、陳奇瑜、傅宗龍他們了,若是他們和自己一道考中,這個時候也能一用了,現在還在觀政,只能眼睜睜看着。
“唔,我知道了,辛苦他了。”馮紫英放下手,“去把宋憲叫來,明日我要去刑部交涉,讓他和耀青把白蓮教在順天府以及京畿周圍的活動情況拿出一份詳實的報告出來。”
“大人,要動手了麼?”汪文言也是有些興奮地道。
“恐怕還得要看情況,刑部未必就只盯着順天府,他們肯定要考慮山西和北直其他幾個府,統籌協調,但我會盡力力爭。”
馮紫英也不敢打包票, 他和韓爌那邊已經聯繫了, 韓爌表示會全力支持, 但劉一燝那裡,還要自己去做工作。
汪文言也穩了穩心神,“的確需要周密考慮,涉及面太寬,甚至還有宮中,刑部在這方面應該有更多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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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當下朝廷心思在軍務上,白蓮教現在在諸公心目中還沒有上升到心腹大患的地步。”馮紫英搖搖頭:“不過只要刑部和我們一道深挖一番,拿出一些像樣的成果出來,就會讓朝中諸公有所感受了。”
“嗯,刑部在這方面的人手肯定更專業,也有許多這方面的老手,加上這白蓮教也不是新冒出來的東西,這麼多年,刑部各清吏司多少都有些線索纔對,如果能和我們掌握的東西結合起來,肯定能有更多的收穫。”汪文言也點頭認可。
宋憲很快就來了。
自從馮紫英明確了在順天府的身份之後,宋憲便一反之前親近但不依附的態度,迅速向馮紫英靠攏,而且其主觀能動性也得到迅速發揮。
馮紫英也能理解,畢竟推官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不能像吏房刑房這些司吏一樣毫無顧忌地投向自己麾下,好歹也是士人出身,要講求一些臉面。
但現在自己署理府務,那麼宋憲投效也就沒什麼忌諱了。
“見過大人。”宋憲生得隆準鷲目,加上清瘦的臉頰和一個大鷹鉤鼻,一看就是那種專業酷吏的模樣,馮紫英倒是覺得這傢伙的氣勢很符合推官的身份。
“坐。”馮紫英點點頭,“首憲,白蓮教的情形近期如何?”
在宋憲表明姿態之後,馮紫英也就大大方方地將自己手中掌握的白蓮教一案的線索全數交給了他。
作爲專業人士的宋憲,比起吳耀青來有更多的渠道,也更方便地調動府衙和宛平、大興兩縣的公人來做事。
宋憲也明白馮紫英如此鄭重其事地將“白蓮教案”交給自己,那也是一個考驗,而且以對方的表現出來的看重姿態,他也清楚此案的分量。
對於宋憲自己來說,這既是考驗,也是機會。
辦得好,不但能得到馮紫英的賞識和推舉,真正成爲其心腹一員,而且拿馮紫英言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還有意要將其引薦給刑部左侍郎韓爌。
這對於一個已經在從六品職位上徘徊幾年的他來說,這無疑是天大的機會。
平素他一個小小舉人出身的推官,那裡有機會能接觸到正三品的侍郎,韓爌又哪裡認得他?現在有此機會直接面見,日後甚至可能要向韓爌作彙報,那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下官梳理了大人交來的各方線索,心裡也有了一個大概脈絡。”宋憲顯然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就介紹起來:“目前白蓮教在京師城中有兩個點,一個是弘慶寺,一個是翠花衚衕,但是下官經過多方篩查和分析研判,弘慶寺應該只是一個臨時落腳點,弘慶寺的僧侶和他們更像是一種不算緊密但又互相依存的合作關係,而翠花衚衕纔是他們在京中的一個巢穴。”
馮紫英點點頭,這麼快就能做出一個比較明晰的判斷,宋憲還是有些本事,“繼續說。”
“所以下官也把重心放在了翠花衚衕那邊,結合到原來下官瞭解的一些線索,下官大概知曉翠花衚衕的一些情況,這裡應該是京師城中白蓮教的一處分舵,而其首領應該是張翠花,此人年輕時據說和永平府那邊的白蓮教人來往密切,幾乎每年都要往灤州小住,其夫家也不管她,大概是被她妖言洗腦,……”
“根據下官掌握的一條不確定的線索,張翠花應該是和灤州石佛口一帶一個石姓妖人來往密切,據說是拜了對方爲師,那石姓妖人後來因爲械鬥入獄,聽說出獄後改姓王之後便不知所蹤,但應該是和張翠花繼續秘密來往,……”
不簡單,馮紫英沒想到對方居然都能從相關線索摸到灤州石佛口白蓮教的堂口上去。
之前馮紫英也掌握了一些這方面的線索,但是比較零碎,而且他現在是順天府丞,更多心思是放在順天府的白蓮教上,對永平府那邊情況就沒太重視了,但宋憲竟然能很快就聯繫起來,並找出脈絡,足見對方的水平了。
“首憲,那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馮紫英問道。
“嗯,大約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這個妖人能耐甚大,據說來往於京中,結交官員,甚至能上達天聽,能耐甚大,只是後來當今皇上繼位之後,寵幸道家,所以纔對這些妖術不感興趣,纔算是斷了這條線,……”
宋憲說得有些含糊,馮紫英卻明白了,原來白蓮教在宮中的人脈居然要延伸到元熙帝時代了,也就是說應該是元熙帝時代宮中的一些內侍和白蓮教有瓜葛,這或許和元熙帝本人的喜好傾向有一定關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嘛。
“後來這妖人便以灤州爲根基,四處遊蕩,廣爲傳教,如聞香教,無爲教,東大乘教,皆出其一脈,不過是換了名頭,其實質未變,無生老母,真空家鄉,一直是其信奉的宗旨,也深得鄉間愚夫愚婦的崇拜,後來其有改變策略,在鄉紳商賈中亦有發展,以獲取錢銀上的支持,其勢更大,……”
“看樣子這白蓮教的根基深厚,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們要想剷除也頗爲不易啊。”馮紫英感喟道。
“這要看大人想要達到什麼目的了。”宋憲沉吟了一下。
“哦?怎麼說?”馮紫英頗爲重視宋憲的意見,這一位是專業的。
敢這般口氣在自己面前賣弄,若是沒有點兒貨,還真不敢。
“若是隻想破壞其在順天府的脈絡,消除其在順天府的風險,其實不難,但難的是難以斬草除根,而且可能涉及到外埠的枝蔓就不易了,稍加時日,這些餘孽必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宋憲目光凝重,“甚至可能讓其汲取教訓,日後更難對付。”
“那首憲你可有對策?”馮紫英不再多想,既然對方有此考慮,必有對策。
“下官有上中下三策,要看大人想法。”宋憲胸有成竹,似乎料到馮紫英會有此問。
“好,說來聽聽。”馮紫英覺得自己都快成劉備,眼前此人成爲諸葛孔明瞭。
看樣子自己還沒看錯人,把白蓮教這一案交給對方還真是交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