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變萬化,老者默默地看着殿牆壁上這一幅幅明顯帶着唐代風格的壁畫,沉吟不語。
畫卷中雲雨雷電孕化萬物,但是在雲雷圖案中卻總能發現狐仙的一部分,應該說很好地表現出了自己想要表達的意圖,尤其是色彩格外清晰,但是通過做舊,又使得整個大殿的壁畫充滿了盛唐幾百年的泱泱氣息。
“法主,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那十幾個畫師在吵嚷着要銀子,說都欠了他們八百多兩了。”站在老者身邊的弟子周印沉聲道。
“唔,該給他們的給他們,送他們去極樂王土吧。”老者淡然道:“我很喜歡這些壁畫的風格,和我當年夢中所夢完全一模一樣,聞香萬里,流芳百世,這不就是我們追求的麼?”
周印點點頭,一拱手,“另外,其他人也都陸續到了,法主您看,……”
“周印,你說我們這一次做得對不對呢?”老者悠悠地道:“和官府打交道,我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都是以吃虧告終,可我始終認爲我們現在還不夠,要想進一步壯大,只能依靠官府,和官府作對,可能會讓我們剛剛成長起來的身軀遭到致命一擊,……”
周印沉默不語,在這個問題上的確也引發了教內高層的爭議,幾位少主也意見不一,但最終法主還是做出了決定,只不過現在看來法主內心仍然是擔心的。
“說說你的看法,不必在意他們的意見。”老者目光沉凝,“我需要來自大家的判斷,現在我們還有中斷的機會。”
周印感覺壓力巨大,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纔好,“法主,張師姐和鄭師兄他們……”
“我說了,不必顧忌他們的態度,你就說說你的想法。”老者依然保持着安詳。
周印卻知道這是師尊有些不耐煩地表現了,點點頭:“法主,弟子覺得短時間內我們仍然需要積蓄力量,當然必要的時候我們需要展示力量,但這個必要的時候很有講究。”
老者目光澄澈安寧,表情平靜,微微點頭以示嘉許,周印精神也是一振,知道自己的話引起了法主的興趣。
“爲什麼弟子說這個時間節點很講究呢?”周印語氣越發謹慎,“積蓄力量依然是我們日後的主要精力所在,目前北地諸省我們已經有了一些根基,但是還很不平衡,還有一些地方只是假借我們白蓮名義,其實搞的還是他們自己那一套,當下我們可以容忍,但是從長久來看,必須要予以清理或者收攏,……”
“爲什麼要展現我們的力量,是因爲我們面臨着一個難得的機遇,龍禁尉那邊傳來的消息很模糊,但是通過我們的瞭解,當下朝廷內部的確存在着內訌的可能,皇帝和前太子之間的紛爭火苗並沒有因爲時間推移而熄滅,相反,宮裡也傳來消息說皇帝身體每況愈下,精力大爲不濟,很多時候都在靜養,這種情形下前太子會容忍皇帝安安穩穩地利用這也許就是一二年光景傳位給其子?他肯定會借勢生事,掀起波瀾的,……”
不得不說自己這個弟子還是有些見識的,這可能和其與宮中一些人來往頗多有關,平常耳濡目染,自然就能見識開闊許多,也能知曉許多尋常弟子所無法知悉的內幕消息。
“唔,有些道理,你繼續說。”老者點點頭。
“他既然他在龍禁尉的人放了我們一馬,肯定是有所圖謀的,甚至他也知道我們和他的合作是虛與委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這既不是盟約,也沒有什麼協議,但弟子以爲這種心照不宣,其實有些時候比那些歃血爲盟更有效果,更能兌現。”
老者枯眉低垂,眼角不動,碩大的老年斑如蛇皮一般,在臉上看起來有些說不出森冷猙獰。
“你覺得我們和他們的合作會達成?嗯,我的意思是我們按照他們的要求做了,他們也會給予我們想要的東西?”老者字斟句酌,慢悠悠地道。
“這要看什麼情況下了。”周印迅即回答:“弟子認真思考過,若是他登上大位,那麼他不會兌現任何他曾經承諾過的東西,甚至可能會立即翻臉對付我們,但如果他一時間登不上那個位置,甚至居於下風,那他會幫助我們,而如果他居於上風或者僵持狀態,可能他會極力要求我們做更多,當然他也願意付出更多。”
“有道理,你想得很周全,很很符合那些人的規則。”老者終於點頭,“那你覺得他希望大麼?”
周印苦笑起來,“這一點弟子真的無從判斷,雖然看起來他似乎佔盡上風,除了正統大義外,其他都佔有優勢,一旦得手,似乎水到渠成,沒有誰能阻擋其上位,但是這種事情,法主您覺得有那麼容易麼?決定皇位的易人,單單是靠預判,很不好確定,因爲有太多無法預測的因素,……”
“比如?”老者反問。
“那些朝中大臣們的態度呢?還有那些邊軍將領的看法呢?他只是以前的太子而已,而當今皇帝還有那麼多兒子,成年的都有四個,而且這些皇子好像背後還都有支持者,所以,弟子也無法判斷。”周印頓了頓,“但從我們這邊來看,如果他輕易得手,那反而是壞事,就要讓他一時間無法上位,最好是僵持狀態下,纔對我們最有利,因爲他會更依靠我們,而我們也能借此機會壯大我們自身。”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勢大,我們恐怕就要小心行事,如果局面對他不利,我們就要加大力度幫他一把。”老者目光裡多了幾分神采,“他的敵人更多的在北方,所以對我們倚仗更多?”
“對,弟子就是這麼想的,他在邊軍中的支持不足,恐怕九邊重鎮中支持他的只有一兩個,一旦他不能迅速控制局面,恐怕就會變成僵持局面,而後的變數就不好說了,或者說就要看朝中大臣和邊軍將領們的態度了,這無從預測,所以我們既要做好一切準備,但是又不能輕易下場,……”
老者枯眉微微一聳,“這就是你的意見,那好賢和安保的看法呢?”
老者很清楚自己三個兒子的涇渭分明,但是這麼多年來,三個兒子都各有一幫人了。
老大王好義現在在京中與張翠花往來甚密,算是成功地把張翠花這一系給收攬了,老三王好賢現在全力在真定、保定那邊發展,原本週印也是在真定那邊活動,安保的棒棰會便是周印支持下發展起來的,但是周印卻因爲有宮中這邊的關係,所以老大便將周印招進京了,而真定那邊交給了老三王好賢和安保,而安保卻又是老大放在真定那邊的棋子。
老二王好義則是永平府、河間河間府以及山東那邊京營,現在也頗具氣候。
“安保師叔和三少主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他們認爲應該考慮組建一支屬於我們自己的武裝力量了。”周印說這個話的時候沒有敢擡頭。
老者目光一凜,睃了這個弟子一眼,這是在替老三發聲,還是老三背後的老大發聲?
他已經隱約覺察到了老三和老大越走越近,而老二則和自己在山東最得意的弟子徐鴻儒過從甚密,徐鴻儒在給自己的信中也是對老二讚譽有加,認爲日後光大聖教大業的必將是老二,這讓他也是格外糾結。
大事尚未見分曉,內部卻已經隱隱有了派系之分,這是最讓他心焦的,自己現在固然能壓得住,但是三年後五年後呢?大周皇帝有如此劫難,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組建一支武裝力量聽起來沒什麼,似乎也不針對誰,但是這組建武裝力量的骨幹從何而來?
潘官營、建昌營、臺頭營、石門寨以及徐流營這些原來薊鎮軍中的弟子理所當然的就成了首選,而這些軍中發展的弟子當初都是老大一力在經營,一旦要組建,那麼誰會在其中佔據主導作用,不問可知。
之前自己已經抽調出一部分人來組建了一個護教營,但人數只有二三百人,但老大、老三他們顯然不太滿足於這樣一支力量了,他們有更大的雄心野望。
“唔,我知道了,但周印,你覺得現在是時候了麼?”老者冷淡地道:“你先前還在說對方需要我們的支持,那麼我們如何發揮我們的作用,薊鎮軍中這些弟子不是最重要的一環麼?他在北地在邊軍中的力量最薄弱,不就是指望我們能替他牽制分擔麼?如果現在把這些弟子抽出來,還能發揮作用麼?”
周印一凜,他意識到法主有些生氣了,不是生氣自己和大少主的想法,而是生氣自己不顧大局,趕緊道:“法主,弟子和少主的意見是要考慮此事,同時要逐步建立,並非一下子就要把這些軍中弟子都抽出來,……”
“哼,周印,做事莫要被感情所左右,一切需要服從大局。”老者說完,擺擺手,“好了,你好好考慮一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