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撲簌撲簌慢慢的講整個房檐遮住。
窗外的樹梢頭早已經經受不住,顫顫巍巍,偶爾有枯枝嘎嘣一聲,那便是雪太厚重,壓得枝丫斷了,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只剩下白涯涯一片。
地龍早已經燒了起來,林黛玉裹着密織厚實的絲絨繡襖,外罩一件綿密的棉披風,一件石青鑲紅邊棗紅內瓤子的沙狐皮裘擱在一旁,卻沒有穿上,就這麼縮在炕腳上,清秀的臉頰卻是多了幾分愁思。
小丫頭雪雁正在小心的燒着水壺,然後提過一個薰爐罩上布簾,送了進去,“小姐,暖暖手。”
“嗯,紫鵑還沒有回來?”靠在炕頭上的林黛玉慵懶的拍了一下白貓,那白貓有些不情願的緩緩起身,然後慢走幾步,最後縮在了炕腳兒邊上,那模樣還真的和主人有點兒相像。
“小姐,紫娟姐姐才走半個時辰呢,您不說她怕是要一個時辰才能回來麼?平兒姐姐也不知道在不在,聽說璉二奶奶出門去了。”
雪雁有些呆像,要論年齡也不算小,但做事總有些懵懵懂懂的,老太君這才把紫鵑派了來,好在雪雁老實,跟着紫鵑倒也乖覺。
“你聽說說的璉二奶奶出門去了?”林黛玉沒想到平素看上呆萌的雪雁居然還能有這本事,連璉二嫂子出門的消息都能打聽到。
“奴婢先前從冬暖閣遊廊那邊過來時碰見了司琪姐姐,司琪姐姐說大老爺那邊在招璉二奶奶呢,可璉二奶奶不在府裡,大老爺很生氣,連帶着剛趕上的二姑娘都吃了一頓排頭。”
雪雁的回答讓林黛玉也蹙起了眉頭,“璉二哥也沒在府裡麼?”
“這卻不知道了。”雪雁搖搖頭,她在這府裡算是外人,別人說她就聽着,卻不敢多問。
這年邊兒上了,府裡邊有點兒亂,黛玉也不想替府裡添亂,加上不太願意經常見到那位寶二哥,就主動從老太太屋裡搬了出來,到了外房側面的一處小院裡。
雖然窄了一點兒,倒也幽靜。
“二姐姐怎麼也吃舅舅排頭了?”黛玉是知道二姐姐的,那是個老實性子,平素見人都帶笑,卻不多話,最是好性子,如果不是那司琪性子剛烈一些,只怕那後院裡的婆子們都能騎到她頭上去。
這等性子怎麼就招舅舅發脾氣了?
“不清楚,司琪姐姐只說大老爺這段時間火氣大,聽說莊子裡送回來的收成比去年又差了不少,說是什麼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也沒個人撐得起照應,大家都是在哪胡吃海喝的,總得要把這個家給敗了了事兒,……”
這丫頭別看呆萌呆萌的,但是記憶力卻好,司琪這大嘴巴啥都敢說,卻都被這丫頭給記下來說給自己聽了。
“雪雁,你少在那裡胡咧咧!”門外一陣腳步聲響,繡了一個福字的猩紅氈簾一掀,卻是紫鵑回來了。
“姐姐回來了。”雪雁也不怕,起身把簾子拉着,讓紫鵑進來,笑嘻嘻的道:“小姐還唸叨着呢,姐姐就回來了,可見是說不得的。”
“紫鵑,怎麼樣?”黛玉見紫鵑回來,一下子坐起身來,再無復先前的慵懶模樣,來了勁兒。
“我到那邊去了,平兒姐姐說這段時間沒見着馮大爺小廝來,倒是遇上寶二爺房裡的茗煙,他說這幾日裡寶二爺也在問馮大爺的事兒,還專門讓他去馮大爺家裡問過呢。”紫鵑抿着嘴道。
“哦?寶二哥也在問馮大哥?”林黛玉訝然,這位寶二哥是很不待見馮大哥纔對,那一日若非舅舅突然找寶二哥,那塊玉弄不好就要砸在屋子裡了,自己沒準兒還真的要背黑鍋了。
“嗯,這段時間寶二爺一直都是懨懨的,我才聽說二老爺去稟了老祖宗,要請專門塾師來爲寶二爺授課讀書,讀上兩年,就要送寶二爺去外邊兒讀書,老祖宗沒有說什麼,但太太說寶二爺年齡太小,結果被二老爺罵了一頓,……”
林黛玉吃了一驚,舅舅和舅媽關係一直是相敬如賓的,舅舅本來就是一個謙謙君子,除了對寶二哥外,其他人都鮮有看到他生氣過,怎麼還對舅媽發火起來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你說舅舅向舅媽發火?”林黛玉還是有些震驚,看來這一回舅舅是真的有些着急了。
“嗯,聽說那幾日裡太太都成天在房裡抹淚。”紫鵑壓低聲音,顯然這消息是有人悄悄傳出來的,若是被太太或者璉二奶奶聽聞,只怕就是一樁禍事。
林黛玉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二舅舅現在就只有這麼一個嫡子,如果不讀書,這份家業沒準兒就要在寶二哥身上敗下去了。
哪怕你真的讀不出書,起碼你也要去混個秀才吧?要不就到國子監去混兩年?
但看看東邊的蓉哥兒,只怕舅舅也不敢放這個手,不是誰都有馮大哥那份自律的。
不過寶二哥的事情林黛玉是沒有多少心情去多過問的,也就是感慨這麼一出罷了,也輪不到她去過問,倒是探丫頭怕又要替她二哥哥擔心了。
“那茗煙說寶二哥讓他去馮大哥家裡找馮大哥幹啥?”林黛玉更關心的是馮大哥的事情。
看見自家小姐滿臉關切,再聯想到那一日裡在大護國寺馮大爺霸氣十足的話,紫鵑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小姐心裡是怎麼想的,若是真的相中了馮大爺,那就該早點兒把這事兒告知給小姐的父親纔對,這遠隔千里,馮大爺十三了,萬一哪天馮大爺家裡要替馮大爺說一門親事,卻又該如何是好?
自家小姐的心眼兒小,而且也有點兒死心眼兒,自己有時候說她,她還不肯承認,嘴巴還挺硬。
“聽說是想打聽一下青檀書院那邊的情況,也許是寶二爺覺得他怕是跑不掉這一出,遲早都得要去,所以先看看情況,早做準備吧。”紫鵑猜測道:“前段時間府裡邊不是一直在說青檀書院麼?既然那麼有名,寶二爺去了沒準兒還真的能讀出書來呢。”
“那昭兒就說了這些,沒說馮大哥啥時候回來?這都馬上就是過年了,難道青檀書院就不放假不休沐?”林黛玉癟着嘴不悅的問道。
“說問了,馮府替馮大爺送衣物的人回來說了,馮大爺要提前幾日回來,要說應該就是這兩日就該回來了。”
紫鵑不敢瞞這事兒,雖然她並不想小姐和馮大爺接觸太頻繁,但她還是知道輕重,若是這事兒不告訴小姐,小姐一旦得知就真的要生氣了。
“真的?”林黛玉差點兒一下子蹦起來,原本籠罩在眉宇間的愁緒瞬間消失無蹤,“那我要去找他。”
“小姐,那怎麼行?”紫鵑嚇了一大跳,“那老爺知道了還不剝了我們的皮?”
想到這一出也是,林黛玉神色又一下子就黯淡下來,“那怎麼辦?我不管,我就要見到他。”
“小姐,您不是和馮大爺說好了春假的時候在找機會麼?”紫鵑真的快要瘋了,這孤男寡女的,是能隨便見面的麼?
“可我等不及了,紫鵑,你幫我想想辦法,好不好?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對不對?”
扭着紫鵑的胳膊,林黛玉眉目間晶亮的神色幾乎要透出那份期盼來。
在這府裡真的要把她給憋死了,有時候她都在想,若是一輩子都是這般無趣的生活,那還真的不如死了的好,那日裡無意間說出來,差點兒沒把紫鵑給嚇死,不過這倒是成了一個讓紫鵑“屈服”的好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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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丫頭唸叨着她馮大哥的時候,馮紫英的確也已經從書院出發回家了。
整個書院除了幾個本身就是順天府和北直隸這邊的學生要借這個春假回家一趟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沒有回家的計劃。
馮紫英在大賽之後雖然有官應震的特批假,但是他並沒有回家。
那一趟造出去的聲勢實在太大了,雖然馮紫英已經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感了,但是有些東西卻是瞞不過的,像楊嗣昌就認定了這一套都脫不開他的手。
所以這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裡,馮紫英都是老老實實的呆在書院裡跟隨者周朝宗苦讀經義。
賈雨村託人送來的一些墨卷也送來了,其中也包括一些他自己親筆寫的讀書心得體會,這倒是很符合馮紫英的需求。
算算日子這傢伙也應該已經獲得了王子騰和賈家的推薦,很快就要離開京城南下赴任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應天府知府,如果真的是,那說明這王子騰的能耐還真的不小,居然能把手伸入到吏部和地方官員的任命中去。
馮紫英打算趁着這時間要去拜會一下賈雨村,燒冷竈也好,雪中送炭也好,總歸要比人家發達了之後再去聯繫要強得多。
進士出身這就是優勢,只要找對門路,起復真的不是一件難事,特別是下地方就更不用說了,王子騰的潛勢力還是給了馮紫英很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