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哥兒,你對你馮大哥的信心未免太足了一些吧?”馮紫英啞然失笑,“兼祧三房沒先例,但兼祧二房很常見,縱然因爲我們馮家是勳貴之家,那也不過是禮部批准即可,至於復爵,這也算不上太特別,我二伯雖然是病歿,但是卻爲國戍邊幾十年,而且本來也該是我們馮家的雲川伯,一個虛爵而已,不至於讓朝廷有多麼爲難。”
“馮大哥,你說的都是輕鬆,但卻蒙不了我,我知道這並不容易,換了別人那就做不成。”賈環是認定了馮紫英無所不能,就認這個死理兒了。
三姐的幸福繫於馮大哥一身,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賈環也堅信自家三姐入了馮府不但能得馮大哥歡心,而且也能成爲馮大哥的得力助手,這一點他有絕對自信,而自己日後也能因此獲益良多。
對於賈環的堅持,馮紫英也無言以對,人家就認準這一點了,認定自己能力超羣,幹什麼都手到擒來,非得要當自己的小舅子了,難道還有錯了?
“環哥兒,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馮紫英無奈地攤攤手,“你三姐肯定是不會接受做妾的,如你所說,可能你父親母親那邊也會有阻力,但還可以想想辦法,但是你三姐心裡這一關怎麼過?”
賈環眼睛中跳躍着精芒,“馮大哥,我三姐對你是格外信任的,若是你給她一個承諾,她就會死心塌地……”
“打住!環哥兒,你說什麼承諾?”馮紫英覺察到情況不妙,趕緊制止對方。
“比如,日後給她一個誥命……”賈環圖窮匕見。
“誥命?!”馮紫英張大嘴巴。
呃,倒不是被震驚住了,他對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說實話不太感興趣,甚至包括那雲川伯爵位和自己老爹的神武將軍虛爵。
這等誥命也一樣,可是這並不代表這個時代的人不看重這個,像寶釵嘴裡雖然說二房雲川伯能不能復爵不影響,但是真正聽聞復爵成功要娶她時,她還不是興奮得嘴脣哆嗦眼中含淚?
你不重視的東西不代表別人也不看重,而像誥命這種東西馮紫英更是無感,但你敢說屋裡這些女人們不看重?
按照慣例,大周命婦封贈制度大體沿襲前明,但是沒有前明那麼嚴格,體例一如前明,如一二品爲夫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孺人,一二品可追封贈母、祖母和妻,三品以下可追封母、妻。
但毫無例外,作爲妻,只能是嫡妻大婦纔能有資格,媵妾均不在其列。
當然這只是體例如此,亦有破格的先例,只是那種情形尤爲少見,更容易引起爭議。
在馮紫英眼中這誥命甚至比虛爵還沒有意義,但是卻沒有哪個女人會不看重。
按照慣例,四品以下官員須得要任職年滿三年以上方纔有資格向朝廷申請封贈誥命,馮紫英老爹已經是正二品的總督了,在武將這個層面已經是頂端了,所以老孃早就有誥命。
但他在翰林院修撰時不過兩年,在永平府同知不過一年,都是年資未到便升遷了,所以這誥命便一直沒有資格。
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四品以上官員只要一經任職便有資格申請封贈誥命了,對馮紫英來說,實際上沈宜修和薛寶釵已經有資格獲得誥命了,當然這也需要向禮部申請,最後是皇上統一下旨封贈。
“對,誥命。”賈環淡定地道:“若是馮大哥能給三姐一個這樣的承諾,那想必三姐一切心結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環哥兒,你明白這誥命是什麼意思麼?”馮紫英無奈地看着賈環:“非官員正妻嫡母不得封贈,……”
“不對,也有破例。”賈環斷然迴應。
“呃,……”馮紫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知道對方說的是七十年前於慶東的舊例。
可那是功高不賞,於慶東爲了自保才纔想出了那一招!
馮紫英可比賈環更瞭解七十年前那一幕故事,於慶東立下勤王大功,引來了內閣諸公和時任兵部尚書等在這一戰中毫無表現的所有官員的敵視,如果皇上再要封賞,那就只有讓其直接入閣,甚至接任首輔了。
於慶東也知道自己立下如此大功而朝中官員們又都沒能分到功勞,犯了大忌,但他又無可奈何。
因爲當時朝廷諸公都被圍在城中毫無表現,這自然引起了許多人的敵視,所以他纔會提出要給自己庶出生母謀取誥命這一明顯違反規制的要求。
最後廣元帝給了這份封贈誥命,也引起了朝中軒然大波,於慶東也成功的博得了衆多攻訐彈劾,自然也不可能談什麼入閣之類的事情了,所以完美避過了這一劫。
當然這裡邊的奧妙尋常人是不會明白了,而且時隔久遠,許多知情人也出於各種原因而緘默不言,所以在外人看來這是於慶東立功之後皇帝破格給予了庶母誥命封賞,但實際上這裡邊的風急浪險卻又有幾個人知曉?
“馮大哥,我說的沒錯吧?”賈環見馮紫英一時語塞,有些得意。
“哼,你倒是把這些記得牢靠,不過這裡邊的內情你不清楚。”馮紫英懶得多解釋。
“不管裡邊有什麼內情,但這的確是有先例了吧?難道馮大哥你日後就做不到這一點,我不信!”賈環振振有詞。
倒也不能說賈環的話沒有一點道理,有了先例,那麼以馮紫英現在的種種表現,似乎還真的可以效仿那於慶東,在某一次立下功勞之後,來換取皇上的一個特旨誥命。
而且現任禮部尚書顧秉謙可是永隆帝的貼心人,唯皇帝馬首是瞻的,皇帝有旨意,他斷不可能像七十年前那位禮部尚書誓死抗命的,只會“臣遵旨”,叩頭遵從。
這麼一想,連馮紫英自己都覺得好像還真的有機會了,但用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去欺哄探春,好麼?
馮紫英自己都覺得有點兒汗顏,這是不是太渣了一點兒?
可看見賈環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自己,馮紫英竟然有些開不了口:“環哥兒,這種事情誰都沒法保證什麼,我自己心裡沒底,你要讓我去向你三姐承諾什麼,我真的有點兒做不到啊。”
“馮大哥,您先前也說了對三姐有意,你承諾去做到,並非邀您馬上就要實現,其實我想啊,三姐可能其實就想要您的一句承諾,這對她算是一個心理慰藉,至於做到,只要您努力去做了,我想三姐未必會在乎這個,……”
賈環的話讓馮紫英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這廝居然有些化身婦女之友的感覺,竟然能揣摩到這些女孩子的心意,但不得不說他的這番說辭也和馮紫英所想近似。
探春其實只是不服這口氣,但是擺在面前的嫡庶區別是這個時代無法迴避和超越的障礙,便是馮紫英這個穿越者一樣無法憑一己之力扭轉,那麼給她一份心理上的慰藉其實就足以讓探春能夠得到滿足了,至於說能不能實現,也許並不那麼重要?
打發走了賈環,馮紫英也撓着腦袋想了好一陣。
探春明眸善睞英姿颯爽的面龐又浮現在眼前,尤其是那說話間透露出的勃勃英氣,更是馮紫英最喜愛的,這樣一個女孩子在《紅樓夢》書中最後結局卻是外嫁域外,淪爲和親的對象,這卻是馮紫英無法接受的。
只是如賈環那般所說,自己去介入探春的前途,又讓他有些猶豫。
自己身畔似乎女人已經夠多了,但卻始終覺得那種無法將書中女主角們改變命運而導致她們重蹈覆轍是暴殄天物,甚至就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看吧,還能怎麼呢?馮紫英有些無奈地想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沒路也得要趟出一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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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纔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王好禮端起茶杯又放下,嘆了一口氣,“咱們剛離開永平進京,他卻前腳趕後腳攆到京師城來了,還高升順天府丞,二十歲的順天府丞,你們相信麼?”
一旁的杜福默不作聲地舔了舔嘴脣:“大公子,實在不行,就再來一回,在沽河渡口沒能得手,是他運氣好,死期未到,閻王爺不肯收他,但再來一回,我就不信他還能有那麼好的運氣。”
另一人鄭思忠搖了搖頭:“你說的那麼輕巧,這是京師城,弓弩如何帶出去?巡捕營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固然是一幫廢物,但是蟻多咬死象,咬住了我們,我們怎麼脫身?”
杜福一窒,的確,這裡是京師城,坊甲制度嚴格,要行刺,不管得手不得手,巡捕營和五城兵馬司的人肯定要嚴格排查,只要有些蛛絲馬跡,就能順藤摸瓜查過來。
他們進京城不久,就已經深刻感受到了不一樣,即便是有城裡的教衆幫襯,也不得不換了幾處住址,纔算是落下腳來,這還是因爲一個教衆就在大興縣衙裡做事,纔算是把幾個人的身份憑證給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