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良玉登基後的第二場大戰,前後斬首胡羯匈奴七萬多人,相鄰胡族各國更是震恐,石琨更下達了討伐檄文,聯絡天下胡人共同誅殺石良玉和他的漢家鐵騎。石良玉也沒有閒着,先攻斬了石琨派來刺殺的五千鐵甲死士,然後縱兵屠殺,從鳳陽到昆華,橫屍相枕,血流成河。他宣令“所有胡羯,敢領兵造反一律滅族”,整個北方,已經完全天下大亂。
這天,石良玉和衆將商議軍情,正要去看堆積的各種鄴國的奏摺,忽抱有一名道士求見。他十分意外,立刻傳令召見。
那胖道士一副落拓相,卻雙目炯炯,石良玉一見之下,大喜過望:“哈哈,葛道長,你怎麼尋到這裡了?”
這個胖道士正是以前在江南時和他關係很密切的葛洪。
葛洪拜了下去:“陛下登基以來,多次大勝胡羯,威名遠揚,小道這些年一直在北方遊歷,得知消息後,就來拜會。”
石良玉上前一步親自扶起他:“葛道長,我們也算得故人了,你千萬不用多禮,現在鄴國百廢待興,需要各種人才,你精通醫學和占卜術數,就留下如何?”
“蒙陛下賞識,小道自當留下盡一番努力。”
“好,今晚,我們一定得痛飲三杯。”
許久才見一故人,石良玉精神大震,隨即擺下筵席和葛洪開懷暢飲。酒過三巡,葛洪道:“陛下,如今鄴國已經跟相鄰諸胡勢同水火,不如和南朝結盟,共謀收復漢家天下。”
“我也早有此意,打算將所據的原南朝領土徐州、兗州、青州等歸降南朝,如此一來,南朝的勢力就可重返北方,只是不知南朝意下如何。”
“現在南朝是太后的胞兄李亮掌權,丞相朱濤被排擠又堅持無爲而治,只怕這結盟之事,一時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啊。”
“我也是擔心這一點,所以先聯繫了豫州刺史朱弦,他的態度倒是十分誠懇。”
“朱弦這兩年在豫州做得不錯,可惜戴淵來後,他只怕也做不了多大主。”
“只好邊走邊看,主要還得靠我們自己。”
“陛下說得是。”
兩人閒話了一陣,石良玉忽道:“道長,你還記得藍熙之不?”
“當然記得了。不但記得還十分熟悉啊。陛下您當年離開江南後,貧道投奔了先帝,曾多次爲先帝和她診治病情。對了,她是陛下您的朋友啊,當年還是您介紹貧道認識她的。”
“她的病情究竟如何?要如何才能治好?”
葛洪搖搖頭:“她患的是嘔血癥狀,加上早年運功練武,有些走火入魔,陰氣寒毒更是浸入骨髓。要治療這個病,原本也是不難的,但是,對藍熙之可就相當難了……”
“哦?爲什麼?”
“但凡年輕文弱女子,很容易被陰寒邪毒所浸,但只要和精壯男子成親,得男子陽氣滋潤,天長日久,邪毒自然可以慢慢淡化……”
“意思是說她嫁人了,病就會好?”
“嫁人了,最好還要生了孩子,經歷了生產的陣痛,這種病自然就慢慢祛除了。貧道曾經治癒過好幾起這種病症。先帝臨終前,曾問及貧道她的病情。得知只有這樣才能治癒時,先帝非常希望她能夠再嫁……”
“哦,先帝也希望她再嫁?”
“是啊。先帝對她非常好。但是,先帝知道她短時間內絕無可能接受其他男子,所以希望等時間長一點,看能不能慢慢改變,但是,她的病卻拖延不起,越是拖延就越是入骨……先帝正是希望她再嫁,所以纔沒有正式立她爲後,只是把皇后冊和鳳印私下裡給了她,這些,宮裡人都知道的。但是,藍姑娘對先帝感情深厚,她不太可能再嫁人了啊……”
石良玉怔了一下,沒有作聲。
葛洪又道:“藍姑娘原本也是個灑脫之人,並非拘於禮節之類的,她是跟先帝感情很深,不肯再嫁他人,這也沒有辦法啊……”
“不,她已經嫁人了!”
葛洪大吃一驚:“嫁給誰了?”
石良玉點點頭:“我!藍熙之現在是我鄴國的皇后,是我明媒正娶、正式冊封的皇后。”
“哦,她現在也在宮裡?”
“沒有,她不在宮裡。”
葛洪更是吃驚,卻不好多問。他雖然早年和石良玉相交,不過已經多年未見,現在石良玉的身份又發生瞭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加上他自己和蕭卷淵源很深,蕭卷臨終前的病和死後的遺體都是他處理的,現在聽得石良玉居然娶了他的遺孀,只覺得意外之極。
石良玉也不多說什麼,兩人又喝了一陣酒,談了許多天下的事情。葛洪久走江湖,這些年見聞甚廣,分析局勢也頭頭是道,石良玉深受啓發,當即封他爲鄴國的國師。
鄴國和胡族諸國的混戰令南朝又喜又憂,喜的是鄴國出來暫時阻擋了胡族對南朝的進攻和覬覦,憂的是如今情況下,究竟該不該和鄴國結盟。
朱濤主張結盟,權臣李亮等卻大力反對結盟,雙方爭執不下,朱濤又一向主張清淨無爲,便將這個議題交由皇帝以及垂簾聽政的太后決策。李太后本來就沒有什麼見識,又見兒子還小,生怕戰爭控制不住,引起大的動亂和風波。再加上,她聽李亮品評,覺得石良玉一個亂臣賊子而已,沒有必要和這種人合作,因此,便贊同胞兄的意見,也堅決反對和鄴政權結盟北伐。
朱弦在豫州苦等消息,接過奏疏卻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卻是調遣他離開豫州,去別的地方任職。
眼看北伐的大好機會就要失去,朱弦心裡十分苦悶,但是仍舊堅持不懈地練兵,希望早日做好準備,期待奇蹟。
而寧鎮塢堡,這些日子卻是靜悄悄的,毫無動靜。居民士卒每天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靜得似乎有些不像話。
這樣的安靜並不能讓人安寧,卻彷彿大劫前夕的平靜。藍熙之一點也不敢放鬆,仍舊每天率領塢堡士卒操練巡邏。
自石良玉登基的第二戰後,胡羯和鄴國都彼此展開了一場大屠殺,諸胡震動,這次的結盟來勢洶洶,據傳聞,匈奴、鮮卑、羯、氐等已經糾集了三十萬大軍,不日即將和石良玉展開一場生死決戰。
一早,藍熙之就走出塢堡,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動向。遠遠地,只見兩騎快馬本來,前面的人正是朱弦,而後面那人一時卻看不清楚。
不一會兒,兩人近了,跳下馬背,藍熙之吃了一驚,後面那人竟然是劉侍衛。
她還沒有開口,劉侍衛已經先拜了下去:“娘娘……”
“快快請起,不用多禮。劉侍衛,你怎麼來啦?”
“小人聽聞邊境胡族大亂,娘娘又在塢堡作戰不肯回來……”
原來,劉侍衛回宮後,聯絡舊日部署,在裡面挑選了三名十分可靠的武功高強者,親自訓練指導,護衛小皇帝的安全。現在朝局已穩,不過是派系之爭而已,小皇帝自然不再存在什麼大的安全隱患,相反,現在邊境戰爭幾乎已經是風聲鶴唳,所以,他就辭別了,趕到了塢堡。
“劉侍衛,小皇帝身邊需要人啊,你還是回去吧。”
“現在政局穩定,陛下身邊根本不缺人手,您這裡卻很危急,臣曾在先帝面前立下重誓護衛您的安全,這纔是臣的畢生使命。何況娘娘……”
藍熙之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又忽然記起他以前總是叫自己“藍姑娘”,現在居然一口一個“娘娘”!她心裡奇怪,道:“劉侍衛,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劉侍衛行了一禮才小心翼翼道:“娘娘恕小人無禮,小人聽得謠言,說鄴國皇帝公告天下立了娘娘爲皇后……”
石良玉大張旗鼓公告天下立後一事,藍熙之和朱弦都是知道的,雖然氣惱不已,但是,藍熙之在塢堡又不是在他的鄴國皇宮,再加上後來幾次見面,他也沒騷擾自己,也管不着,她逐漸也就不以爲意。
可是,現在劉侍衛連小皇帝都顧不得匆匆忙忙趕來,想必南朝君臣也一直關注着鄴國的一舉一動,朱濤等幾名完全知情的老臣一得知這個情況,估計立刻就坐不住了。難怪竟連朱濤都不是很熱心主張和石良玉結盟!
劉侍衛見她沒有作聲,立刻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娘娘在塢堡爲先帝的江山浴血奮戰,小人卻無端猜疑娘娘……”
“劉侍衛,你起來吧。你放心,我並不是石良玉的什麼皇后,你也不要聽信什麼謠言。”
“小人知道,小人一看見娘娘在塢堡就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你就回去吧。”
“不行,小人立誓保護娘娘安危,從今以後,再也不敢離開娘娘半步了。”
藍熙之多次領教過他的固執,也不再勸他離開,只道:“好吧,反正現在塢堡也很需要人,你就留下來吧。”
“是。”
她再看朱弦,卻見朱弦滿面的鬱悶之色。
“朱弦,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要被調到南陽郡任太守。偏偏在這個時刻,真是不甘心啊。”
藍熙之大爲意外,也立刻意識到朝廷根本沒通過他的奏疏,所謂和石良玉結盟北伐完全是一場空了。而戴淵只怕是擔心朱弦不受節制,所以乾脆奏請將他調到了南陽郡。
“石良玉曾專程派了使者給朝廷送了盟書,答應將青州、徐州、兗州等地歸降南朝,可是朝廷並沒有答允……”
“這樣他們也不肯答應?”
“對!原本,朝廷的勢力很快就可以重返北方的!”
劉侍衛遲疑道:“小人在宮裡略有耳聞,石良玉提出的條件雖好,但是,司空李亮覺得他不過是一個犯上作亂起家的叛臣,不願和他合作。”
藍熙之怒道:“只要合作對南朝有利,管他是怎麼登上皇位的?李亮自己又是什麼忠臣孝子了?小皇帝被蘇俊挾持時,他跑得比兔子還快,現在倒冠冕堂皇的……”
朱弦搖搖頭:“機會錯失,對我們和石良玉都不是什麼好事。現在胡羯重新集結了十萬大軍擺開陣勢和石良玉對決,看樣子他也是有一場大仗要打了……”
劉侍衛喜道:“如此一來,不是會嚴重消耗胡人的力量?無論他們誰勝誰敗,對南朝都是好事啊……”
藍熙之冷笑一聲:“南朝估計也打的是這個主意,想坐山觀虎鬥,得個漁翁之利。可是,別忘了,五胡如豺狼,誰勝誰負,南朝也撈不到什麼好處。現在,南朝白白放棄了將勢力重新伸向北方的機會,坐等就等來恢復中原江山了?”
朱弦見藍熙之悶悶的樣子,自己心裡更是悶悶的,“藍熙之,我要去新地赴任了,你在塢堡要好好保重。記住,實在
撐不住的話就趕緊回藏書樓,現在情況危急,晚了怕來不及了。”
“你放心,我會的。朱弦,你也要多保重。”
“嗯,我給你帶了點東西,你收下。”
“謝謝。”
這是一大袋肉乾、乾果之類的。藍熙之收好,朱弦已經上了馬背,遠遠的去了。
冬天的第一場雪剛下不久,胡羯和石良玉的大軍就在兩條戰線上開始了殘酷的廝殺。這十萬大軍是石琨糾集的匈奴和羌族的新的騎兵,戰鬥力很強。
藍熙之探得消息,說近日將有兩萬大軍繞道塢堡進攻鄴城。脣亡齒寒,鄴政權一消滅,很快就會輪到南朝各邊境城市的遭殃。南朝不肯和石良玉結盟,朱弦已經調離,戴淵從來不考慮和“塢堡土匪”合作,更不會對他們施以援手。朱弦苦心經營的塢堡聯盟毀於一旦,很快各自爲陣。
多次經歷生死的藍熙之決定不再坐以待斃,而是主動出擊,那兩萬精兵接到消息,再次圍攻塢堡時,忽然發現堡中空空,很快,從側面的三面秘道里一片殺聲震天,箭簇如雨,飛蝗滿天,胡軍震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馬,一時間人仰馬翻,自相踐踏奔逃者不計其數,到清晨時,兩萬大軍竟然只剩下一千多人逃得生路。
連續下了三天的雪終於停了下來,清晨的陽光裡,藍熙之看着自己的劍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種血青色。混戰中,劉侍衛爲了保護她,肩頭中了兩箭,已經被人扶下去治療了。
一騎馬從對面奔來,馬上的人經過一夜鏖戰,臉上殊無疲倦之色,依舊神采奕奕的,那雙大大的漂亮的眼睛那麼專注地看着藍熙之。
“呵呵,桃花眼,好計謀,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打仗作戰真的不如你。”
“打仗沒什麼訣竅,只要能勝利就是好方法,哈哈,藍熙之,你說是不是?”
“對。可是,朱弦,你這次偷偷率領三千人馬埋伏在這裡,耽誤了行程,會不會受到處罰?”
朱弦眨眨眼睛:“將在外,允許一時權宜,再說,諸胡聯盟可是在進攻我南朝邊境要塞,我出兵也是應該的,對不對?”
“呵呵,這話對我說是可以的,你得對戴淵解釋。”
朱弦憤然道:“我這三千人馬是被調去一個閒地駐守,遲到幾天也沒什麼關係,我難得對他解釋什麼。”
“唉,這次遭到圍攻,若不是你那三千人馬埋下伏兵,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藍熙之,所以,我只能勸你放棄塢堡離開這裡,現在,南朝的軍隊也不會再來援助你了。”
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又跟出來的劉侍衛立即道:“就是,藍姑娘,這裡太危險了,你得趕緊離開。”
藍熙之看看塢堡裡進進出出打掃戰場的衆人,沉默了一下:“我走投無路時投奔這裡,他們接納我還推舉我做了堡主,現在大難來了,就這樣獨自跑了?不管他們了?或者將這近兩千人都帶到藏書樓去?”
朱弦和劉侍衛都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劉侍衛才低聲道:“您是女子,不用……”
“是女子就可以貪生怕死,背信棄義?”藍熙之微笑道,“你們不要爲我擔心,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亂世之中,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一切就努力而爲,聽天由命吧。”
朱弦一直很瞭解她,雖然是出於她的安全考慮勸她離開,但是內心裡卻是讚賞她的,便不再多勸,只道:“好,藍熙之,你自己決定,不過,一定要多保重。”
“我一定會的,朱弦,你也要保重。”
“嗯。再見。”
“再見。”
兩萬胡羯聯軍在塢堡被一網打盡的消息一傳開,聯軍更是混亂,加上各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打算,將領之間出現了重大分歧,稍微猶豫分散時,被石良玉抓住機會,兵分兩路,集中優勢兵力,大破兩處胡軍主力,不久十萬聯軍被全部擊潰,石良玉登基以來的第三場大戰,就這樣結束了。
這次大戰後,鄴軍軍心大振,各地漢人紛紛起義響應,一時間,石良玉手下的漢家鐵騎和乞活軍幾乎名震天下,鄴國政權的領土擴大到了山東、山西、河南、甘肅、寧夏等地,匈奴、羌族、胡羯等受勢力範圍被迫逐漸撤出中原,唯剩下鄰近的魏國和大燕還在半參戰半觀望中。
這天,鄴城舉行大慶,石良玉親自犒賞三軍。
酒過三巡,石良玉回到宮裡召集一衆親信再次痛飲。衆人許久沒見他如此開心過,尤其是張康,除了他在鄴城“娶”藍熙之的那天以外,再也沒有見到他如此高興過,知道他喜悅的不是勝利,而是藍熙之和自己合作,便道:“恭喜陛下,戰無不勝啊。”
石良玉大笑起來:“一場戰爭的勝利算得了什麼?我高興的是寧鎮塢堡取得的勝利,他們爲我們消滅了兩萬胡羯啊。張康,你要密切關注着塢堡的行動,小心他們成爲胡羯報復的首要對象。”
“現在諸胡都在忙着對抗我們,不會招惹南朝軍隊吧?”
“南朝腐朽,將他們這些塢堡都視爲流寇土匪,不會保護他們的,現在豫州刺史朱弦調離,他們更得不到庇護。張康,即日起,你率領五千精兵駐守扶羅城,注意有關塢堡的最新消息,一定要保證他們的安全。”
“是。”
扶羅城距離寧鎮塢堡不過三十里地,葛洪見他如此慎重其事地派出人馬去保護南朝的一個小小的塢堡,保護自己的合作伙伴,葛洪又是意外又是開心:“陛下真是仁義過人,您對南朝的合作伙伴如此看重,南朝真該跟鄴國好好合作的。”
石良玉笑而不答,心情大好,舉杯道:“各位愛卿,一起喝了這杯吧。”
衆人立刻舉杯,鄴城的大街小巷暫時忘卻了戰爭的硝煙,完全沉浸在了歡慶之中。
張康卻是清醒的,趁了一個合適的機會,悄悄對石良玉道:“皇上,臣跟了您多年,現在您身邊不能少人啊,臣得護衛您的安全,扶羅城是不是換一個人去?”
石良玉也低聲道:“你知道,朕是派你去保護娘娘。她現在處境並不好,但是,我希望她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她認爲有意義有必要,我都不再阻止她了。而且扶羅城位置重要,這不是個小任務,你一點也大意不得!”
“是。”
石良玉連續三戰大勝,滅掉各胡族大軍二十幾萬人,和諸胡早已結下了血海深仇,加上報復性地殺掉胡羯一萬多人,更是惹得諸胡仇恨。新一輪的仇殺再次展開,諸胡大量屠殺漢人,諸胡境內的漢人也紛紛起義,一有機會就大肆屠殺落單的胡人。
而大大小小的戰爭更是從未間斷,幾乎無月不戰,互相攻擊。
這種混亂的狀態持續到第二年春天,情形更加惡化。石良玉雄才大略,一年多混戰下來,幾乎從無敗績。諸胡見各自的軍隊在和漢家騎兵交手時,佔不到絲毫便宜,若叫石良玉這樣一路打下去,只怕都會被擊破。
大家深感不安,石琨再次向諸胡國王送上重禮,商討結盟事宜。諸胡也紛紛響應,召開了一次盟會,決定由石琨的胡羯、魏國的鮮卑、燕國、匈奴、羌族、氐族共同糾集了三十萬大軍,準備和石良玉來一場大決戰,給石良玉以致命的打擊。
戰爭從初夏開始,石良玉以漢軍七萬加上北方投誠的四萬流民組成的“乞活軍”迎擊,大戰十天後,已經消滅了十萬聯軍。
可是,這場戰爭遠遠還沒到結束的時候,邊境情勢已經越來越危急。
久攻不下,諸胡聯軍比石良玉更加焦慮。這時候,魏國大將受馮太后懿旨,向聯軍出了個主意。派出五萬人從黃河繞道偷襲金庸城的三萬“乞活軍”。
這三萬乞活軍戰鬥力很強,很得石良玉倚重,金庸城被圍,石良玉緊急派大將王泰增援,總算打退了這次進攻,可是由於金庸城受到牽制,青州又遭到嚴重攻擊。
朝中大將基本都上了前線,青州危急,石良玉也不慌亂,派出一批小將迎戰。幾路戰線下來,雙方都死傷慘重。
這戰事一時三刻停不下了,石琨這時卻改變戰術,趁鄴城守備空虛,派手下第一大將石顯率領十萬大軍進攻鄴城。
石良玉見石琨竟然敢攻擊鄴城,大怒,親自率軍迎戰石顯,半月之內,滅掉石顯八萬大軍,石顯抵擋不住,暗中派人送出投降書,擬將暗殺石琨作爲見面禮送給石良玉請罪。石良玉同意了。
半個月之後,石顯果然趁石琨離開襄城的時候,派親信將他暗殺,取了石琨首級送給了石良玉。
至此,三十萬胡族聯盟已經消滅十幾萬,可是,西線和東線的羌軍和大燕聯軍卻依舊咄咄逼人,並不因爲石琨的死而有所撤退,相反,兩國更是從中看到了希望,指望染指中原分一杯羹。
就在石良玉苦戰石顯的時候,燕軍繞開胡族聯軍直下攻打扶羅城。扶羅距離寧鎮塢堡不足三十里,有鄴政權的五千軍隊駐守。
扶羅城雖小,但是位置十分重要,只要攻下這裡,就從側面打開了進攻鄴國的大門。慕容俊見一衆聯軍和石良玉交手,那是隻敗不勝,他暗中觀察良久,終於找準了要塞,拋下聯軍,和羌軍商議後,準備先繞道打通這個重要關口,再內外夾擊,如此,必破石良玉大軍。
慕容俊上次偷襲塢堡不成,本就忌憚,打定的主意是先繞過南朝領土去消滅這支小小的塢堡,便集中精力專攻扶羅城,準備攻下扶羅城後再順道收拾塢堡。慕容俊上次被俘,賄賂李亮大量財物被中途放回後,就知道南朝現在只求自保偏安,決不會因爲“塢堡匪類”而和邊境各政權交惡的。
他只知道塢堡的首領名“無名氏”,自然不知道她就是藍熙之是石良玉公告天下立的皇后,否則早已先攻塢堡了。
扶羅城雖然只有五千守軍,但是,大家都知道現在諸胡混戰互相殺戮,一旦城破,城內漢人必然被屠殺殆盡,因此,無不拼命死守,慕容俊大軍連續攻打半月都攻不下來。
此時,已經是秋老虎肆虐的季節,扶羅城外死屍堆積如山,又得不到任何清理,太陽暴曬之下,很快腐爛惡化,蒼蠅遍地,蛆蟲亂爬,病菌孳生。更可怕的是,暴曬半月後,又連下幾天暴雨,病菌更是四處蔓延。
無論燕軍還是扶羅城裡,都瘟疫橫行,各自死傷大半。
藍熙之觀望已久,再也坐不住了。扶羅城一旦城破,慕容俊順道只怕也不會放過塢堡,脣亡齒寒,加上扶羅城爲張康率人所守,張康曾多次解救塢堡危難,如今,於情於理都不能坐視不理。不幾日,藍熙之果斷下了決心,率領堡中經過多次擴充的兩千人馬支援。
塢堡和燕軍剛一交手,又下起暴雨來。
藍熙之早有準備,爲防傳染瘟疫,堡中人馬都帶上了口套,馬蹄也裹上了套子,燕軍人數雖衆,但是陷入暴雨和瘟疫的雙重夾擊下,倒被塢堡人馬打了個措手不及。
張康聞訊後大喜,決定第二日凌晨發動攻擊,和寧鎮塢堡裡應外合,準備全部殲滅慕容俊的燕軍。沒想到當晚扶羅城裡的近百名胡羯平民,悄悄組隊出擊,做了燕軍的內應,出其不意攻破扶羅城門。
藍熙之率領塢堡衆人浴血苦戰,雖然暫時阻擋了燕軍的行程,無奈城門已破,燕軍潮水一般涌入城裡,到中午時,扶羅守軍基本已經全軍覆沒,城內的百姓更是慌忙逃竄,但是,哪裡奔逃得及,這個有一萬多人的小城,男女老幼,幾乎無一倖免,全部死在了燕軍的屠刀之下。
秋雨又淅瀝瀝地下了起來,藍熙之率領的塢堡士卒救援不及,正要撤退,卻被趕來的兩萬魏軍包圍,很快,就只剩下幾十騎人馬,被圍在中間奮力廝殺。
慕容俊坐在戰馬上,惡狠狠地盯着陣中那個奮力拼殺的女子,笑聲遠遠傳來:“你這什麼塢堡堡主,快快束手就擒,向本王磕幾個響頭,說不定本王心情一好就饒了你的小命……”
“狗賊,今天我纔是要取你狗命。”
“死到臨頭,還敢如此大言不慚,大家聽令,生擒這個女子加官三級,賞銀一萬;殺死者升官一級,賞銀五千……”
重賞之下,燕軍洶涌而上,孫休和劉侍衛都已經負傷多處,卻緊緊護衛着她,劉侍衛焦慮道:“娘娘,您快突圍……”
“好,所有人集中在一起衝出去,千萬不要分散了。”
“來不及了,娘娘,您先走……”
藍熙之無暇迴應,只將餘下的幾十騎人馬組成一支強硬的衝鋒隊伍,一次又一次地衝擊燕軍的封鎖。
又是一羣士兵蝗蟲樣的包圍上來,藍熙之顧不得回答,只舞劍奮力廝殺,混戰間,城內幾騎快馬衝出,正是身負重傷的張康和三名侍衛。
張康看見藍熙之,趕緊道:“您快走……”
“這個時候大家萬萬不能分散,共同殺出一條血路。”
“是!”
一名塢堡士兵和孫休危急,藍熙之趕緊上前救援,一柄大刀從背後向藍熙之砍來,藍熙之躲閃不及,旁邊的劉侍衛一下側身擋住了這一刀,只叫得一聲“娘娘”就倒了下去……
藍熙之回頭扶住他,見殺劉侍衛的是一名便裝的胡羯人,顯然正是扶羅城裡做內應的胡羯百姓。
那人又一刀向她砍來,她一劍刺出,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回頭,劉侍衛雙眼已經完全閉上,再也睜不開了。
“劉侍衛……”
她慘叫一聲,身子一傾,還顧不得去扶劉侍衛,前面,慕容俊張弓一箭射在了孫休的咽喉上,孫休哼都沒哼出一聲,身子跌落馬背,立刻氣絕身亡。
藍熙之的慘叫封在喉裡,慕容俊大笑着一箭就向大黃馬射來,正中大黃馬的咽喉,身邊又是兩柄大刀砍在大黃馬的馬腿、馬肚子上,大黃馬的慘叫比她的聲音更加淒厲,轟然倒了下去……
藍熙之眼前一黑,被顛下馬來,左右是劉侍衛和孫休的屍體,前面是大黃馬的屍體,四周,塢堡的士卒已經全部犧牲,後面僅存的張康,她又沒有看到。
死了,全部都死了。劉侍衛、孫休、塢堡的兄弟、大黃馬……她雙目赤紅,提劍就嚮慕容俊殺去,“狗賊,我要你的命……”
慕容俊猖獗大笑着避開:“今天,你們一個也跑不了了……”
慕容俊笑聲未落,忽然聽得後面一陣廝殺之聲,他立刻回頭,只見後面殺來一支大軍,正是石良玉的赫赫有名的漢家精騎。爲首之人,正是騎着“颯露紫”的石良玉。
石良玉盛名之下,諸胡無不震駭,饒是慕容俊見他御駕親征,也心裡大驚,來不及截殺藍熙之等人,立刻高舉金刀大聲令隊伍穩住迎戰石良玉。
漢家鐵騎一向以衝擊力著稱,燕軍幾次成陣又幾次被衝散,連續幾次後,燕軍大恐,死傷無數,而後側的羌族軍隊卻趁勢衝了上來。
原來,石良玉擊破石琨後,又遇上羌族和參與胡羯的聯軍,交戰正酣,忽聞扶羅城被攻,他深知扶羅城的重要性,大軍正在其他線路作戰,臨時來不及調遣更多人手,他便親自率領幾千人馬連夜趕來,同時下令兗州的張樺立即率軍趕來勤王。
被衝擊得七零八落的燕軍在羌族軍隊的接應下,已經發現了石良玉不過率了幾千人馬,他們可是還有七八萬人馬,膽怯一穩住,精神立刻來了,慕容俊再次號令燕軍成陣,但是哪裡快得過石良玉的衝擊,又是一場鐵騎衝擊,竟然讓他們衝入了中間。
石良玉老遠就看見了被圍在中間發狂般廝殺的藍熙之,她身上的袍子已經被劃得七零八落,渾身都是血,腳步也踉蹌不支了。他心裡焦慮,策馬就往裡衝,遠遠跑在了自己的護衛隊的前面,大聲道:“藍熙之,快過來……”
藍熙之聽得他的聲音,心裡一鬆,拼命想往他的方向移動,無奈,身邊最後的張康等人早已堅持不下去了,一時哪裡衝得破重重包圍?
藍熙之又被三人圍攻,情勢危急,石良玉坐在馬上,張弓搭箭,一箭射穿了一個人的咽喉,另外兩人後退一步,藍熙之趁機鬆了口氣,大喝道:“張康,快走……”
“您先走……”
她正要回頭,眼前一花,已被一個人伸手撈上了“颯露紫”,大聲道,“熙之,快走!”
她見他跳下馬背將馬讓給自己,急忙道:“石良玉,你呢?”
“我馬上來……”
他話音未落,燕軍見他身陷重圍落單,大喜過望,立刻向他殺來。石良玉揮舞了大刀,拼命砍殺。
藍熙之見他身陷險境,掉頭又往回衝,一柄大刀混亂之間向她砍來,她側身在馬背上一旋躲過,斜斜一劍刺出,將一名正偷襲石良玉的士兵殺翻在地。剛一回頭,背後,卻另一柄長矛刺來。
石良玉見她無可躲避,飛身躍起抓住那支長矛,旁邊,一柄大刀立刻砍在了他的肩上。他大怒,回身一刀將那士兵砍翻,急道:“熙之,快走……”
“你呢?”
“我馬上來……”
這時,石良玉的護衛隊已經衝殺過來,石良玉又砍殺幾人,搶身上了另外一匹馬,“熙之,快走。”
藍熙之顧不得回答,颯露紫飛奔起來,藍熙之舉劍逢人就砍,後邊,石良玉張弓射箭,所向無不披靡。在一隊親兵的拼死掩護下,兩人終於殺開一條血路衝了出去……
天色已經快黑了,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緊緊追隨的張康等幾十名侍衛迎上了追兵,阻擋得一陣,“颯露紫”又甩開衆人一截距離。
再一會兒,又下起瓢潑的大雨來。雨已經淋得人和馬都睜不開眼睛了,馬胡亂奔跑,也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到雨漸漸小下來時,後面,追兵的聲音小了下去,張康等人也沒了蹤影,藍熙之摸摸臉上的血跡和水珠,睜開眼睛,前面橫着一片小小的山林,她回頭,只見石良玉跟在後邊,也是渾身血跡,被淋得眼睛都睜不開來。
山路十分泥濘,兩匹馬還在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石良玉抖抖身上頭髮上的水,看看前面渾身水淋淋、血淋淋的藍熙之,勒住馬,叫她:“熙之,等一下……”
藍熙之剛回過頭來,卻聽得旁邊轟隆一聲,連日暴雨下的山體碎石泥濘鬆懈垮塌,山一般壓了下來……
兩匹馬受驚掙扎,兩人一前一後都被顛落馬下,骨碌碌地沿着又溼又滑的山道滾了下去,滾出十幾丈遠才停下。
兩人被這一震盪,幾乎都暈了過去。好一陣子,石良玉才眼冒金星地睜開眼睛搖搖晃晃站起來,對面三丈遠外,藍熙之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熙之……”
“水果男……”
兩人突然同時一陣狂奔,彼此的手臂剛一沾着對方,便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她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他也在她的懷裡瑟瑟發抖。戰爭、廝殺、一個城市的毀滅、垮塌的泥石流……每一樣都隨時隨地威脅着生命,也許,下一刻再睜開眼睛,身邊的人就再也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恩怨情仇忽然都變得那麼微不足道,天地之間,只有活着,成爲了唯一的事實。
兩人不知擁抱了多久,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頭頂的烏雲略微散去了一點,一彎冷冷的、濛濛的新月升上天空,漠然的光輝灑了二人一身。
“颯露紫”和那匹搶來的馬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已經被這陣泥石流的巨大沖力壓死了。
石良玉穩定了一下心神,低下頭在她的耳邊輕聲道:“熙之,我們走吧。”
她沒有回答,身子依舊在他懷裡瑟瑟發抖,站也站不穩,一直往他懷裡滑。
他嘆息一聲,輕輕拉開她的手,她卻立刻惶恐地又將他的手緊緊抓住。
“熙之,放開手,我揹你!”
她慢慢放開手,驚恐地看着他轉身,似乎他馬上就要舍了自己獨自離去。可是,很快,他就在她面前蹲下了,鎮定下來的聲音變得溫柔又充滿了憐惜:“熙之,我們走吧。”
山路是那樣的滑,石良玉卻每一步都儘量走得穩穩的,就如他的聲音一樣鎮定。似乎這個時候,藍熙之才真正意識到,這揹着自己的男人再也不是江南頎長身材卻文弱的少年了,他早已經歷不知多少風雨、多少磨難、多少死亡和廝殺,他顯然沒有將這一場劫難放在眼裡,他有些疲倦,卻仍然充滿了生機和精神,堅定地往辨識出的方向,在黑夜裡大步往前走去。
“熙之,不要害怕,有我呢!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的。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張樺的大軍正在趕來,一切會好起來的……”
她沒有作聲,只是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冷冷的月光下,黑黑的前路完全看不清楚一絲光亮。
“熙之……”
她一句也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只是擡起頭,看着天空那盞彎得十分淒涼的細細的月亮,腦海裡是空白的,沒有蕭卷、沒有劉侍衛、沒有塢堡的兄弟、沒有朱弦、沒有大黃馬、沒有無止境的鮮血和廝殺,甚至沒有這個揹着自己在茫茫黑夜裡逃命的男人……
腦海裡只有茫然和疲倦,緊緊貼着他的胸膛的溼的衣服慢慢又幹了,再然後,渾身也不再冷得發抖,而是那樣熱烘烘的,似乎是陽光普照,又似乎是火爐煎烤,再然後,渾身彷彿跌進了冰窖,冷得牙齒打顫……如此交替反覆,卻敵不過洶涌而來的疲倦,眼睛也慢慢閉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