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打趣的她的話音才落,明洛就抽了一口氣兒,人也站住了不再往前走,微微側過身去,恨不得把脖子都縮到衣裳裡去,扯了明沅的袖子把她拉過來擋住半邊身子。
明沅一挑眉頭,目光往前一掃,掩了袖子就笑:“那是二姐姐跟四姐姐。”這兩個人身後跟着丫頭,丫頭手裡抱着畫卷墨盒,正緩步過來。
明洛大羞,伸手擰了明沅一下,心口還只跳個不停,心裡是想見的,絞着衣帶子垂了臉兒吱吱唔唔,明沅眼見得明芃跟明湘兩個穿過隔廊往小香洲去,想着明兒明湘說要畫殘荷,知道必是去了那兒,清清咳嗽一聲:“要不要,我去探探太太的口風?”
說不得此時人已經過來了,他是外男,不能進後院裡來,紀氏得在蘭雪堂裡見他,若是蘭雪堂設了大屏風,帶着明洛自後頭悄悄看一眼再退出來,也並不爲過。
明洛吸得一口氣,咬了脣兒:“能成嗎?”
明沅一甩帕子,歪着頭攤開雙手:“若不成就只好等掀蓋頭的時候見了。”明洛惱得又要來擰她的腮,到底還是想見的,一咬牙衝她點點頭:“都出了院子了,看就看。”
明沅差了采菽去小香洲拿禮單子,她寫好了一直沒往上房送,這會兒送過去,也好打聽打聽紀氏在不在,看看詹家少爺過府了沒有。
明洛心裡頭七上八下的,坐在廊下乾等着也不是個事兒,倒扯起明湘跟明芃來:“二姐姐跟四姐姐往哪兒去,竟這樣急,連咱們都沒瞧見。”
“那兩個畫癡,怕是去小香洲看殘荷葉去了,我昨兒還聽四姐姐說了,說這樣好的景緻該畫下來纔是。”明沅挨着她坐着,歪在美人靠上,眼睛盯着綠雲舫那一片水,伸手捏住欄外一片綠葉,往廊下帶,捋下一手的金桂花來。
捧在手裡滿手是香,明洛也靠近了聞一下,人卻咬得脣兒直往回廊盡頭看,見明沅又要打趣她,趕緊開口:“也不知道那枯枝條爛葉子有甚好看的,昨兒我還瞧見二姐姐在園子裡揀菩提葉,說這東西也是能作畫的,莫不是發癡了。”
“這我倒知道,是二姐姐要畫的,說要拿菩提葉子畫藥師佛,替梅表哥求平安呢。”明沅只知道梅季明在外頭生了病,明湘卻知道他不單生了病,替他侍候湯藥的還是一個叫胭脂的姑娘,明芃落落不歡了幾日,到底怕他真個傷了根本,把那一句反覆塗抹了去,仙域志也停畫了,先尋得菩提葉畫藥師佛。
“這是怎麼說的,行走在外光一個藥師佛就夠了?說不得往後日光菩薩也要畫,月光菩薩也要畫,把漫天神佛畫個遍纔好。”明洛心裡隱隱爲着明芃報不平,她報不平便是嘴碎說上幾句,明湘的報不平卻是當着明芃的面一字不提,只默默替她收羅這些東西,好叫她心裡高興些。
一提起這些,明洛連詹家少爺都忘在腦後了,等采菽急步回來,說一聲單子送過去了,人卻不在,她整張臉兒漲得通紅,耳朵豎起來,脖子卻低着。
明沅站起來牽了她的手兒:“我記着蘭雪堂那兒栽了兩株拒霜花,咱們瞧一瞧,這會兒怕是開遍了。”
明洛低低應得一聲兒,人是站起來了,卻跟後頭有人牽着她的裙帶子拉扯她似的,腳步就是邁不開,明沅回頭見她這模樣,知道她這是近鄉情怯,反手握了她:“生辰年紀都知道的,總不會大錯兒。”
明洛壯着膽氣跟在明沅身後,蘭雪堂是外頭見客的廳堂,前後都有門,兩邊只一邊擺屏風,紀氏正在跟詹家兒郎說話:“從湖廣過來,長山水遠,可走了許多日子罷。”
詹家在京裡也是無人了,若有人再不能夠叫他這麼一來一回的,紀氏眼見得他衣着潔淨,人又生得清秀,心裡先帶了幾分滿意,這幾個姑娘喜歡什麼合適什麼,她心裡都有一本帳,只沒一個是按着譜找的,倒是明洛得着這麼個好的。
依紀氏來看,紀舜英還算勉強,若不站在姑母的身份看,明沅便是嫁到再好些的人家作主母也是成的,她心裡念一回老太太,又把這番心事嚥下去,又打量詹家兒郎一回:“你父親母親可安好?”
他頭一回上顏家的門,也帶得禮品來,背挺得直直的,很有些拘緊,聽見紀氏發問纔回得一句話,這一門親事算是來得不易的,只看看連襟如何,便知道母親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功夫,他既非嫡子能承家業,也不比哥哥能得個蔭恩往國子監讀書,只能靠着自個兒考出來。
想着便低頭回道:“父親母親一切安心,我先行一步趕着秋闈,母親與哥哥嫂嫂過得年就啓程回來。”
紀氏再是長輩也是婦人,湖廣亂不亂,她也不能問,便叫他嘗一嘗芝麻核桃紅棗兒做的的秋分糕,這東西必得往甜膩了做纔好,上頭厚厚澆了一層蜜,切成小塊兒擱在碟子上頭,上面的蜜直往下淌。
既是紀氏是叫吃的,他也不便推辭,捏得一方往嘴裡送,甜的只灌清茶,才放下茶盅兒,就聽見裡頭衣裳簇簇作響,偶有環佩輕碰之聲傳出來。
紀氏一聽嘴角翹了一翹,拿帕子掩了口遮去笑意,知道是後頭有弄鬼,猜一猜也知道是誰了,明湘絕不敢,明洛看着乍乎真叫她挑這個頭,她也不敢,裡頭起頭必是明沅。
看一回也不是大錯,她跟顏連章定親之前,也由着紀老太太帶去燒香拜菩薩,在廟裡頭見過一回,還聽他說過話,求過籤。
既是後頭在看,她便不住問些吃穿上頭的事,又說山長水遠,送節禮不便,這些個吃食就不曾送過去,等廚房裡造得菜,按份兒給他送去。
又問他回來的倉促,家裡可有預備下炭,這時節已是該燒炭了,這會兒再不採買,等一落了雪,炭價就貴了。
詹家的兒郎也不是蠢材,知道後頭必有人看着,一一謝過,面上神情越發肅穆,一個字兒也不肯多說。
明洛先還不敢看,推了明沅往前頭去,替她在那縫隙裡頭窺探一回,見着模樣好壞再告訴她一聲,好叫她心裡有底。
等看着明沅探頭看個不住,她心裡急的似火煎一般,見她回眸一笑,雖不曾見着那人模樣,卻長出一口氣,再去看時,心頭大定,雖不及梅表哥三姐夫,卻跟紀舜英不相上下的,那張臉兒看着也老成,明洛歪頭看一回,又拿袖子掩了臉兒,扯住明沅的袖子,往外頭呶一呶嘴兒。
進來的時候就衝丫頭們都擺了手不許她們出聲兒,走的時候捏着環佩,不一時人就往後院去了,等走遠了,明沅才笑:“這下好了,可安心了罷?”
明洛只不說話,卻鬆得一口氣,也沒心思再逛院子了:“我回去了,你瞧見二姐姐四姐姐再不許混說!紀表哥要回來了,趕緊預備起來罷。”
說着扭身就要走,明沅趕緊拉她一把:“顧頭不顧尾,纔剛打好的幌子也不要了?”說着接過采菽手裡一小花籃兒的拒霜花,往她手裡一塞:“帶回去插個瓶兒,正配那芙蓉石的。”
明洛先還恍恍然,等走到花廊,忽的明快起來,這麼個人看着不錯,一面想一面抿着嘴脣笑起來,木蘭就在她身後跟着,拎了籃子快步往前去:“姑娘等等。”
明洛轉身等她,伸手抽出一枝拒霜花兒,往發間一簪,笑眯眯的轉回去,忍耐不住的要去告訴張姨娘去。
紀氏聽見後頭沒聲兒了,知道幾個丫頭怕是回去了,順勢端了茶,詹家少爺告辭出去,連個小娘子的人影兒都沒見着。
回去小香洲就看見主樓大開着,明芃明湘各自坐着,看着都在畫畫,拿筆卻不相同,明沅把拒霜花兒拿出來分送給她們,一人頭上簪得一朵,低頭看時“咦”了一聲。
明湘用的還是尋常毛筆,七八枝鋪開來畫着殘荷,明芃手裡拿的卻是眉筆,正在厚紙上勾着線,明沅這一聲奇,叫她擡起頭來,衝着明沅就是一笑:“鄭筆還真是難學,往外頭苦尋,也不曾見着教技法的書籍,這還是按着收羅來的畫作自家琢磨的。”
明沅對她刮目相看,一樁事有了起頭的師傅,憑着聰明靈巧總也能學得會,若再加上苦功,再怎麼也不會差了,可她這個卻是從無到有,光是看着畫作,就能知道里頭的用筆了。
“壞了一幅畫兒,我拿銀刀把這上頭的東西一點點颳去了,若不刮一幅,且不知道里頭竟上了這許多層顏色,颳去厚厚一層,才見着裡頭這般模樣,倒跟咱們描花樣子似的,只填進去的色不一樣。”明芃擅畫,也不單單只是花卉,她的山水極好,可看着水墨的樓臺卻跟鄭筆裡頭畫出來的屋室再不一樣。
“真是妙極,這樣小的一幅便似看見矮桌矮凳上頭坐着真人兒,若是畫的大了,可不身臨其境?”她一面嘆一面道:“還是打這些來,等我學好了,再去畫仙域志去。”
明沅倒還真學過一陣畫畫,想起來恍如隔世,爲着考試學的,這許多年不畫早就忘記了,她沒這個天分,畫不出佳作來,後來就沒再學了,眼看着明芃這樣上心便道:“穗州那兒倒有許多洋人畫師的,還時興叫人畫人像,跟真人似的,二姐姐不如往那頭淘換一回,看看可有教技法的書。”
明芃掩口而笑:“早就叫人尋摸去了,只這會兒還沒到。”說着又低頭下去,明沅又道:“這些個光影這樣好,若能繡到布上豈不更妙了。”這卻是明芃不曾想到的,她咬得脣兒,發了宏願,兩個都得作得一份兒。
明沅回去也找出花插來,那個白玉的花插還是老太太在時給她的生辰禮,這番老太太要作冥壽了,紀氏十二分的用心,顏家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全這個禮,她卻是盡心,若是時候趕的急,還得把紀舜英也請過來。
心裡正念叨着,紀舜英便送了帖子來,說是人已經回來了,想問紀氏可否借住在顏家,等到這回舉人考過,再搬回去。
紀氏捏着帖子雖皺了眉頭,卻還是吩咐廚房拿食盒裝兩個大菜送去給他,又怕叫黃氏說嘴,乾脆尋了兩樣鮮貨,一個田雞腿兒一個竹筍雞脯,算是兩樣鮮貨往紀家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