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是走親戚的時候,明沅偏在送親戚,她身上短短來了三日就沒了,卻足足吃了七八天的燕窩子跟杏汁兒燉桃膠,吃的原來尖下去的臉盤重又圓了回來,除了這個,紀氏還日日叫廚房磨了核桃花生杏酪給幾個孩子吃,就怕守孝把人守憔悴了。
等紀老太太過了七七,再點香送上一回,那頭明潼的準信兒也來了,確是懷上了,請的太醫摸的脈,明潼塞得個大大的紅封兒,那太醫便告訴鄭夫人,這一胎不安穩得好好將養。
把鄭夫人才興起來的想頭給掐滅了,她想讓明潼接手管家,進門也快一年了,宅子裡的事也都有數,這時候接過去,鄭夫人又裝模作樣的的帶着她學了幾回,話兒說的漂亮:“那些個田莊收租的雜事你先不必打理,只把府裡的人管起來就是,等上了手再一樣樣接過去。”
好處沾不着,勞心勞力的活計讓她來幹,明潼一口應下來,鄭夫人還樂呢,第二日她就叫了太醫,太醫一診出她懷了身孕,鄭夫人打的主意自然不成了。
鄭家也不知道是碰着哪根筋,也就太祖時候生的許多兒子,越往後來越是艱難,到鄭夫人這一輩就只有鄭衍這一點骨血了,這回明潼懷上一個,可不就跟眼睛珠子似的,鄭侯爺知道消息喜的不行,乾脆免了明潼請安點卯,鄭夫人心裡自然不樂意,可她那會兒也是這麼過來的。
不獨不能露出來,還賞了許多東西給明潼,又是吃喝又是玩物,還尋出一枚老玉來:“這東西有年頭了,你佩着也好壓驚。”說是長公主留下來的舊物,是傳給兒媳婦的。
是個手託淨瓶的玉觀音,淨瓶裡頭的楊柳枝兒隨風擺動,明潼笑納了,既是給兒媳婦的,怎麼過門的時候不給,這時候給了,她讓小篆收在妝匣子裡,去見鄭夫人的時候再帶。
她想着回來看望紀氏,可她這胎還沒作穩,經不得顛簸,只能時常讓丫頭婆子回去走一遭,打的也還是喪事的名頭,走動的多了,鄭夫人便頗有微辭。
她有話說,卻不當着明潼的面說,而是在兒子面前唸叨,說出了嫁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哪有時時派了人回孃家的,至於紀氏隨車帶回來的東西,她吃是吃了,用也用了,偏沒有一句好話,這些個在她看來都是應當應份的。
可坐實了有胎,明潼便不懼她了,原來還防着婆母下絆子,如今懷了身子,不論這一胎是男是女,都有了依仗。
先是跟鄭衍說她心裡頭害怕,總歸是頭回懷胎,一時有個心虛氣短都當作大事,鄭衍聽她說的多了,又有太醫說這胎不穩,她再派人回去時,也就無話可說了。
鄭夫人心頭堵得一口氣兒不順,卻也拿她無法,兒子向着她,她說得兩句,鄭衍便不耐煩起來,在他眼裡這又不是什麼大事,非得說明潼太嬌縱,還有更嬌縱的鄭辰在呢,鄭夫人捨不得逆了兒子,只好也就順着媳婦了。
梅氏帶着明芃來看過明潼一回,明蓁也賜了東西過來,家裡幾個姐妹都裁起小衣裳來,紀氏還把官哥兒穿過的衣服尋了一套出來,上下一套紅衫兒,包起來給明潼送去,叫她壓在枕頭底下,指着這一胎是男孩。
明芃陪着梅氏坐着,梅氏別事不通,生孩子倒是經過三回的,也得說得出個子醜寅卯來,叫她不要累着,不要久坐久站,也別吃的太多,不然孩子太大不好生養。
明潼俱都笑着應了,有了兒子,她就在院中站住了腳跟了,再不必哄着鄭衍捧着鄭夫人了,她把手放到肚上,輕輕撫摸一回:“多謝伯孃這尊觀音像。”
梅氏也不是空手來的,她自陪嫁裡頭尋出一尊象雕的觀音像來,正抱着嬰兒送子,這樣大的象雕卻是難得,明潼謝過一回,便把觀音像供起來,尋了個青金的小香爐出來供上香果。
梅氏看看明潼都已經懷上了孩子,明芃卻還見不到頭,心底嘆息,側臉看一看女兒,卻見明芃正盯着桌上的小座屏出神:“三妹妹,這可是鄭筆?”
明潼笑一笑:“是呢。”說着把這畫得花鳥的小屏送了給她,明芃還直搖頭:“等我學會了,這個還拿回來還給你的。”
明潼聽着便是一笑:“哪裡值得了,二姐姐等着,我前兒倒曾在書閣裡見過一本畫譜,上頭列着技法,我不愛這個,你拿了去看便是。”
明芃眼睛都亮了起來,喜滋滋的樂個不住,梅氏又是心酸又是懊悔,可此時懊悔也是無用了,她爲着女兒的事也不知求了菩薩多少回,求女兒死心怕是不能,只好求梅季明能回來。
這時候才知道苦早已經晚了,等隴西再來信說要再結一門親事,眼看着明芃跟梅季明的事兒是不成了,便想着要給明陶再謀一門親。
梅氏眼見得女兒捧了畫屏畫譜看個不住,心裡頭百般不是滋味,女兒養在外頭這些年,早就跟她不親近了,嘴裡唸的心裡想的還是許氏,到得冬日裡還給許氏做了一付坎肩送過去。
她自個兒勸不住,便想讓明蓁多勸勸,若能把她接過去住一段更好,把這仙域志的事兒拋到腦後
再好不過,哪知道她纔給王府送信,顏順章就帶回了成王要去邊關領兵的消息。
自去歲到今春,邊境上時時有小股外民來犯,先只是搶口糧裹腹面,再是搶牛羊牲畜,到後來便是搶女人了。
前頭才報上來的,那些個嘗着甜頭的,這回把邊陲一個鎮子搶光燒光了,連着鎮長縣官都叫吊起來掛在大旗杆上,平素不過調得邊防官兵巡視一回,既死得這許多人,又殺了個官員,那便是打了朝廷的臉。
開春就已經先打了一仗,本朝是以武立國不錯,原來也很是出過幾個驍勇善戰的武將,在功臣錄裡,這些個武將的畫像可比謀士文臣要排得前。
那一回把周邊小國外族部落全都打怕了,差點兒把人從草原上趕出去,若不是國家剛立要休養生息,文定侯可是主張一直打到高麗琉球的,還要造軍船制火炮。
太太平平過得幾朝,若說還有善戰的,那也得打了才知道,這時候成王請纓,聖人原還不肯的,倒是元貴妃把他磨得肯了。
那地方有於家人坐外鎮,偶有來犯都叫瞞了下去,只告訴聖人,於家人守國家邊疆就跟元貴妃守聖人的褲腰帶似的,鐵桶一般的江山,還有誰能撼動,此番鬧了這事兒,可不打臉。
元貴妃想的簡單,成王不過是個武夫,還是個沒打過仗的武夫,紙上談兵又有甚用,真個把他扔過去,聖人桌上彈劾於家的奏章也不會跟那冬日裡的雪片一般了。
若是死在外頭,那就更好了,她心裡這樣打算,便替着成王說了許多好話,聖人未必不知,卻覺得她小女人鬧得出什麼事來,不過藏些小心思,對着他撒嬌作癡罷了。
聖人近年來越發精神不濟,吃得丹藥便覺得通身舒泰,一日只有半日的精神,等停了不吃,便覺得眼皮叫粘着掀不開來,他還當是春困的緣故。
便是在早朝中也依舊打着哈欠,文武大臣面面相覷,裡頭有個妖精似的元貴妃,倒無人往那上頭去想,只當是聖人有了年紀,房事上再無度些,可不就精神不濟。
聽大臣們爭論起來只覺得耳朵裡鑽了小飛蟲,嗡嗡直響,再費勁去聽,連着頭也跟着疼起來,草草散了朝,請了太醫來看。
原來就是一天一回平安脈的,也依舊摸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當他的身子是日漸掏空的,倒是勸他先停藥,吃一陣溫補的藥物,等身子好些了,再吃那丹藥。
聖人是極信張仙人的,眼見得他一百多歲還身體康健,只當是他住在山中的緣故,前邊還沒派人出去,他已經下旨要跟元貴妃兩個往避暑山莊去了,那兒人少幽靜,去一去濁氣。
成王領了旨意就預備着出城,他把身邊的親兵留了一半兒下來給明蓁,明蓁自知道他要走,便着手預備起東西來,旁的尤可,最要緊張是藥物,怕裝在瓶子罐子裡頭碰碎了,專到外頭制牛皮袋子。
把藥粉藥膏裝在這裡頭,帶起來方便不說,也不容易碰落,幹藥材更是一箱箱的預備下來,成王抱了女兒坐在腿上,拿鬍子去扎阿霽,她笑咯咯的扭來扭去,可不管怎麼扭,都有一隻手托住她:“爹往邊關去,你在家裡看着娘好不好?”
阿霽叫他養出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來,聽見他說,便點一點頭:“好,我看着娘。”說着還拍一拍小胸脯,見着明蓁還皺了眉頭,把嘴巴貼到成王耳邊:“爹,我還能看着小弟弟。”
成王叫她這話說的一笑,成親這些年,府裡再沒有第二個女人,阿霽自打會說話會走路,越長大越是覺得外頭跟家裡不一樣,她跟着明蓁按着日子進宮請安,小小的人兒,在家裡無人逆着她,到了外頭卻曉得不一樣。
她這話還是打蒹葭宮裡頭聽來的,元貴妃話裡帶刺:“你是個好福氣的,恪兒跟你是夫妻情深,只你也得想着替他留點骨血,便是郡主也是要嫁出去的。”
阿霽人小卻最會看眼色,知道這說的不是好話,回來就學給她爹聽,喪着一張小臉:“我爲什麼不是,我不是阿爹的骨血了?”
成王把她架在肩膀上:“怎麼不是,你是爹的寶貝。”不僅是寶貝,往後天底下再比她更尊貴的女孩兒,她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比宮裡頭公主還更精心,只得這麼一個女兒,還如珠似寶的捧在手心裡,元貴妃怎麼不惱。
明蓁是能少去就少去的,張皇后都避世而居了,她們這些個王妃更不必說,若不是丈夫要去邊關,也該就藩了,英王跟英王妃兩個可不就預備着遷居了。
她百般放心不下丈夫,夜裡靠在他肩上輕輕嘆息,成王勾了她的肩膀抱了個滿懷,阿霽在腳跟頭翻個身,趴在大枕頭上叫了一聲娘,明蓁臉上燒紅,趴到他耳邊:“今兒,就在裡頭罷。”
成王摸着她的長髮,抱了她親上一口:“我這一去,也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你若真有了,我怎麼能放心你一個人生產?”阿霽就生的太急了,後頭這個兒子,可更不能來得這樣早了。
明蓁往他劍上綁了個平安結的劍穗兒,抱了阿霽一路送到門邊,阿霽揚着手衝他揮個不住,成王一躍上馬,扯着繮繩往後看,看了明蓁一眼,夾緊馬腹往前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