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宴是大廚房裡頭料理的,顏家雖不似候門大戶分得葷素兩個廚房,卻也分大小廚房,平日裡太太姑娘們的吃食都在小廚房裡做了,到辦宴了,纔開大廚房,分紅白案。
紀舜英來時已經近午了,這宴便得放到晚上,紀氏也知道此時置辦再趕不急,留他吃的也是晚飯,只這菜單子得費些心思。
明沅接了這差事便要辦好,她先叫丫頭吩咐了大廚房預備下素菜,接着帶了采菽九紅去了宋嬤嬤的院子。
學了這些時候的規矩,宋嬤嬤能教的且都教完了,這是教大家閨秀,又不是□□小宮人,不能有紋絲兒錯處,只大面兒上過得去,顯得比旁人強些也就是了。
如今明沅幾個也不是天天都有功課,她們學起管家理帳,會看帳本了,便得學着管家裡一日的開支流水,這纔是真本事,往後出了嫁天天都用得上的本事。
紀氏雖不能把話說透了,卻也提點過她們幾句:“這纔是往後立身的根本,又不修仙,還能餐風飲露不成。”她實是怕幾個女孩兒被眼前那兩個給教壞了。
一個梅氏,那就是個仙人,甩手什麼也不管,外頭米貴還是菜貴,她一概不知,身邊的管家娘子說是甚,她就信甚。另一個是袁氏,她是恨不得事事親爲,一把蔥也要問問價錢,給她辦事,那是半點兒油水沾不着。
過尤不及,該放手時放手,該糊塗的時候糊塗,若不然這個家怎麼轉得起來,要麼被底下人誑騙,要麼自家累個半死。
等這一日日的流水管好了,還得讓她們學人情往來,這些個事兒講道理都是無用的,得自家上手了,才知道里頭的關竅,一日送過來多少拜帖,有請安的有請宴,分着遠近親疏,哪些是真個走動,哪些是託帖子問聲好,裡頭的門道光說哪裡說得清。
這些東西便是明潼原來也不曾學過,這會兒紀氏身邊的事都交給她來打理,廚房裡的流水分派給了明沅幾個。
因着食素,豆芽木耳菌類採買了許多,總歸也吃不得葷了,再是吃素,也得日日換着法兒來,一人輪五天管事,一個當管事,另兩個都幫着出主意,看着是辦得都好,裡頭幾分真幾分假,紀氏心裡清清楚楚。
下人辦差,不偷奸耍滑便是盡了本分,若要她們盡心心力的幫襯,幾個姑娘裡也只有明沅了,她最受寵,手又是一貫鬆的,大廚房裡便沒人沒得過小香洲的賞,明沅開口,又跟明湘明洛兩個開口不一樣,她道個惱,問些話,下邊人十分樂意答她。
便是底下人樂意盡力,也是巧婦難爲無米炊,顏家又沒有吃長齋的老太太,廚娘做些家常素菜還成,真個要辦素宴也沒這手功夫,外頭做齋菜的大師傅,要麼在觀裡,要麼在廟裡,一時也請不來。
明沅這纔想到了宋嬤嬤,她在宮裡呆得久了,宮裡吃素的時候多,連着先帝的冥壽都要停個三日葷腥的,總能知道些。
宋嬤嬤果然說了幾個菜,幾個學生裡頭,她並無偏愛,既是明沅來問,便也照實說了:“宮裡吃的,哪裡是真素,都是假素。”
開國□□留下來的規矩,怕後世子孫日子過得太好,不知民間辛苦,每一旬日都要吃一回粗菜,到得聖人這代,那些個黃面粗菜早就換了細糧,白麪裡頭放些個稷黍棗豆,只有比白麪更香的,苦菜根棗芽柔瓜,數出來有三十幾樣,倒得用雞鴨魚來調味,吃這些又能知道什麼外間辛苦。
聖人宮妃的嘴巴都叫得叼了,皇太后還有個過齋月的習慣,一個月吃素,御膳房照樣能做不重樣兒的送上去,可再做也是些個豆腐麪筋,還能做出花兒來不成,去掉豆腥味兒是成的,要做的好吃,御膳房裡自然有旁的法子。
“那都是些假素,燙菜就真個往白水裡滾?”宋嬤嬤笑的眼角一道道的細紋:“再不是,得把雞子鴨子剖開來,把菜塞進去,拿縫被子的針串了線縫起來,下到湯裡,滾得一回就得起出來,就這麼着,聖人才動筷子。”
明沅聽她講古也有意思,就跟後世那些個素菜館似的,打着素菜的旗號,裡頭也不知道要擱多少調味品:“那嬤嬤說,那些個素宴,俱是這樣辦了?”
“擺御宴,裡頭那一圈兒都是看菜,看的是刀功,不能入口的東西,入口的,也不能做得那鮮亮了。”宋嬤嬤想得會兒,報了幾個菜名兒出來:“素宴多是吃豆腐,豆腐也有百來種做法,千張百葉素雞,老的嫩的炸的滷的,姑娘挑幾樣,看着有白有紅,那便算一桌子素宴了。”
明沅受教,心裡也幾樣菜是廚子做得好又能上桌的,再把宋嬤嬤說得幾個菜告訴給廚房,不定得做出御廚的味兒,總也算得大菜了,得虧吃素不禁吃蛋,廚房裡還能做鴿蛋圓子。
明沅列了素食單子,親拿着給紀氏過目,紀氏拿眼一掃,見着福字瓜燒裡脊,花菇素火腿,鼎湖上素跟龍井竹蓀湯,捏了單子便笑起來:“這是去問過宋嬤嬤了?”
也不必明沅點頭應,她拿指甲在單子上頭劃了一下:“也難爲你相這許多豆腐菜,把這個東坡素肉去了,廚房裡只怕不好做,換個羅漢齋。”
明沅接了單子就往下吩咐,喜姑姑就在一邊,明沅一出去,紀氏便笑:“她倒是最省心的。”想了回又叫開罈子素酒,說是說素灑,不過是拿些桔餅兒冰糖衝調了的,這是和尚尼姑都吃得的東西,便是孝裡停了酒,這個也是能喝的。
明沅在前頭廚房吩咐辦宴,紀舜英在書房裡跟顏家請來的坐館先生一處論文,先生是舉人出身,原還想他雖是秀才,到底年少,縱有學問也是有限的,等拿了文章一讀,便收起了輕視之心,倒感嘆起自家枉讀這些年的書,竟還比不過十三歲的少年。
這一論起來,倒把兩個小學生晾在一邊,澄哥兒還能跟着聽,灃哥兒便是點兒也聽不懂了,可看着紀舜英能跟先生你來我往的論書,想着姐姐說的果然不錯。
午間也不回去,廚房裡送了飯來,熗冬筍跟辣蘿蔔,因着先生是蜀地人,愛吃口辣的,回回送來的吃食裡頭,都有一碗辣菜。
幾樣小菜擺了出來,那送飯小廝衝着紀舜英笑一笑,端出個大海碗來,裡頭一整塊兒豆腐,幾個
小碟子裡頭放得秋油蝦油,切碎了的蔥花蕪荽,因着不能放蝦皮肉沫,便切了木耳絲香菇跟黃花菜,油裡炸過的花生,最末一個小碟子裡頭,擱了紅糖漿芝麻糊,裡頭的底料是紅豆沙,這卻是九紅說的穗州作法了。
紀舜英先是一怔,他纔剛說了豆腐腦,不過隨口說一句,她竟叫廚房送了來,綠竹舀了一碗出來,按着紀舜英常吃的調好了,又恭恭敬敬的問灃哥兒:“少爺要吃什麼。”
灃哥兒愛吃甜的,這東西並不常吃,家裡頭做不出外頭擔子的味兒,可外頭的東西,紀氏是不許他們吃的,也只嘗過一回,見着這個就砸了嘴兒:“我吃甜的。”
灃哥兒連菜也不吃的,見他吃的香甜,連澄哥兒也跟着來了一碗,先生還把辣子拌在裡頭,更是鮮香,吃得這一碗,通身熱起來,打賞了來送飯的小廝幾個錢。
紀舜英在外頭吃的哪似廚房裡專門做的精心,雖沒肉,料卻足,吃得一碗又用一碗,想着明沅笑眉笑眼的模樣,倒覺得紀老太太說的對,討老婆得討個會疼人的。
到用完了飯,這纔想起袖子裡頭還有兩塊帕子,灃哥兒算是他的妻弟,纔沒關照到他,這會兒往他書桌前去。
灃哥兒正吃着糖點心,是明沅專給他做的,防他吃素肚皮餓做的奶香餑餑,到了下午還有一道拿□□燉的胭脂米粥,灃哥兒吃了飯,還覺得肚裡沒飽,這纔想到桌肚裡還有點心,笑眯眯的託了點心出來,紀舜英雖不餓,也撿了一塊吃了。
他並不愛吃甜食,吃得一塊便作罷了,灃哥兒喝了茶,眨巴着眼睛看他,看看兩邊無人說道:“我姐姐說,你頂厲害。”說着想了想:“比梅表哥還厲害。”
紀舜英原是想哄他拿帕子回給明沅的,聽見他說這個倒說不出話來了,眼神還驕矜,嘴角卻翹了起來:“你姐姐說的?”
灃哥兒用力點了兩下頭,紀舜英也不知後面要接什麼話,應了一聲,想着那碗豆腐花,眼底又染上些笑意,這下倒不矜持了,自袖子裡摸出帕子來:“這個,給你姐姐。”
灃哥兒用力點了兩下頭,紀舜英也不知後面要接什麼話,應了一聲,想着那碗豆腐花,眼底又染上些笑意,這下倒不矜持了,自袖子裡摸出帕子來:“這個,給你姐姐。”
灃哥兒接了就往書包裡塞,他衝紀舜英眨眨眼兒:“我知道,是悄悄給她的。”這兩塊帕子,沒等到晚上就到了明沅手裡。
灃哥兒一路快跑回來,把東西塞給明沅,咬着耳朵告訴她,是姐夫送的,滿是得意,明沅接帕子抖落開來,一眼就看出是外頭隨意買的,上邊還繡着兩句半文半白詩,她笑了一回,也不在意,起碼還知道帶東西給她,摸了灃哥兒的腦袋:“你夜裡看見紀表哥,告訴他,我還不及舅姆做鞋。”
灃哥兒成了小鸚哥兒,夜裡吃宴,覷了空把這話學給紀舜英聽,紀舜英一筷子玉蘭片,聽見這話頓得一頓,心裡倒後悔起來,早知道這樣,怎麼也該帶把黃揚木梳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