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要帶了她們去玉皇觀裡賞桂花的消息,院裡頭不一時就全傳遍了,明湘只差了彩屏來問一聲甚個時候,明洛卻是急巴巴的自個兒跑來了,一進門就往明沅身上一挨:“咱們真個要去道觀?”
她長這麼大還不曾見進過道觀呢,明沅笑一笑:“可不是,說是玉皇觀裡有一株百年金桂,今歲開的尤好,這才起了意要去看看。”說着拿眼兒打量明洛一回:“五姐姐到時候可得穿得鮮亮點兒。”
明洛一聽就明白了,趕緊上手擰她的嘴兒:“說什麼呢,就你精怪的。”
“倒說起我來了,那個薛家的,你怎麼沒瞧出來?”明沅自個也沒瞧出來,薛瑞芝一張圓團團的臉,大眼睛小嘴巴,神情一派天真,眨巴着眼睛瞧過來,憑哪一個也瞧不出她是個奸的。
“就你聰明,竟不提一句,害得我真同她好,還想往後請她家來呢。”明洛嗔得一句,落後又嘆:“你說她瞧着生得這樣小,怎麼倒進了宮去?”
就在眼前見過的人,進得宮去當了采女,薛家原來就是捐官兒,因着出手闊綽堪堪擠到五品上,那還是往前數修河堤的時候,原來就不是正經讀書考舉出來的,如今這番名聲且不好聽了,送女兒作妾,雖是太子嬪妾,那也還是妾,圖的是個什麼,明眼人一看就全明白了,抱着相同心思的不是沒有,只做得這般急切,到底難看。
“我哪裡聰明,若不是三姐姐說起來,我哪兒知道。”好端端的她的帕子是怎麼落到明沅腳下的,只怕是叫自家身這的丫頭失落在此的,再借着回禮搭上話頭。
跟着太子怕不是也用帕子這一招?明沅心裡知道太子有那見不得人的癖好,薛瑞芝這是瞎貓碰見了死耗子,正搔上他的癢處了。
“若是三姐姐在,這樣的把戲也不必出來現眼了。”明洛嘆一回,擡手捶捶自己腦袋:“偏我還當她是好的呢,進得宮去說不得往後是個什麼前程呢,你說往後大姐姐見着她是不是要行禮?”
薛家原來的想頭怕也只是跟有實權的官員扯上些關係,哪裡知道女兒竟有這樣的福份叫太子相中了,急巴巴的送進宮去,只怕還打着生下皇孫的主意。
“又混說了,大姐姐是正經的王妃,她不過是采女,給她行得什麼禮,便真有那一天,又是多少年後?好與不好,還得看造化呢。”明沅見過太子,也見過元貴妃,一個是變態一個是經神病,聖人有這樣一個寵妃又生了這麼一個兒子,也不定是什麼樣的人,可總歸比個變態上位要強,明沅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願他長命百歲好呢,還是早死些更好。
明洛吐吐舌頭:“我不過一說,大姐姐總歸要去藩地的,咱們以後要能去玩就好了。”旁的不想,先想着玩兒,接着又想起玉皇觀來:“我聽說玉皇觀裡的丹藥可靈驗呢,安姨娘了都快一年了,還不好,不如叫明湘給她求一枚來。”
“你可別起這個頭,太太不喜歡這些的。”明沅說得這句,明湘正好進來,她略站一站,掀了簾子進來先嘆得口氣兒,原也有這個打算,聽見這句倒是一默,可心底到底掛念了生母的病,往前行得幾步,坐在繡墩上嘆一口氣:“我思量要不要暗暗求一枚來,姨娘說是心絞痛,大夫的藥吃得許多,怎麼也不見好。”
安姨娘只怕是心病,作下了病根,疑心生暗鬼,明沅不好大剌剌說出來,倒點一點頭:“若要求個安心,不如求個靈符,掛在牀頭便好了。”
若是求符,便不妨礙了,明湘抿了嘴兒一笑,又點一回頭,幾個小姑娘說定此事,到時候在的殿求一枚符,明沅還道:“我正好也給灃哥兒明漪都求一個。”
采苓捧得果碟進來,是明蓁那裡送來的金絲蜜瓜,一房得着一隻,明沅這裡就專用來待客了,瓜已經酥透了,除了蜜瓜,還有大瑪瑙甘甜葡萄,是八月裡連枝條剪下來,往缸裡頭存少許水,懸封存住了,這會兒拿出來吃還是鮮的,宮裡頭的秘法兒,若不是顏連章因着紅雲宴同尚膳太監打好了交道,尋常人家裡且學不來這方子。
這會兒還有鮮葡萄吃,八月裡存下一大批來,爲的便是等着正月送人,方能顯得出本事來,因存得多,偶爾也拿出來給明沅姐妹幾個食用。
一面剝得葡萄皮兒,一面吃着當茶食,明洛眼睛尖,進來的時候急,這會兒才瞧見大案上頭擺的沉香貫珠,奇一聲道:“怎的這時節了還有這樣好的菊花?”
九紅聽見她問,正不知明沅要怎麼答呢,明沅先笑一笑:“是太太那兒送來的,似是大表哥給的拜別禮。”
她是指望明洛往那頭去想的,叫她說破了,總比自己說跟紀舜英定得親要好些,可誰知道往日裡最會咋乎的明洛嘖得兩聲兒道:“果然還是太太疼你。”
連明湘也只是吃葡萄,半個字都沒多提,明沅啼笑皆非,怕是在她們眼裡,自家跟紀舜英實不相配,差了將五歲,到哪兒配婚事去。
明沅又不好自行說破,再提那瓷娃娃的事倒顯得刻意了,乾脆也不再說,留她們吃了點心,便趁着天好,往學裡去接灃哥兒。
灃哥兒今兒又是學畫,他在這上邊很有勁頭,明沅給他理了個書房出來,他便日日都要畫上兩筆,年紀雖小,筆觸卻有靈氣,連先生都說他有天賦。
這一誇他,越發不可收拾了,牽了明沅的手告訴她今兒又學了什麼,這位先生擅畫水牛,可灃哥兒卻喜歡花卉,怕是見着明沅描花樣子描得多了,下筆也很精緻秀氣,先生叫他畫水牛,他倒有點無從下筆:“姐姐,牛生的什麼模樣,大不大的?”
他長到這麼大了,竟連牛都不曾見過,明沅撲哧一笑:“玉皇觀就在城郊的,到時候定能見着牛,你上回去莊上,竟沒瞧見?”
他只記得抓麻雀了,卻不記得牛長什麼樣子,這回知道要出門,很是念叨了一回,等坐上車了,還記得要看牛:“咱們見得着牛麼?”扒了車窗不肯鬆,城裡少有牛車,到得城外他指了車外頭歡叫:“我看見牛了。”
明沅伸頭一看,笑了:“那是驢子,不是牛呢。”
灃哥兒都不記得了,官哥兒更不知道牛長什麼樣子了,也跟着哥哥一起扒住車窗看,小腦袋點個不住:“這是驢子。”隔得會兒問明沅:“爲什麼叫驢子?”
問得明沅啞口無言,再不知道怎麼答他好,明潼輕笑一聲:“哪個叫你答他一句,這回可好,不答也不成了。”
往玉皇觀燒香求藥的人許許多多,只一道窄道得過,顏家一出門就是三輛馬車不說,紀氏還邀得程趙兩位夫人一道,緩緩出得城門,在玉皇觀門口,堵得動彈不得了。
紀氏氣定神閒,聽見灃哥兒發問還衝他笑一笑:“是該帶他們見見稼穡,等明歲開春了,帶得你們往莊子上住些日子,見些野趣也好,往後作文也不至言之無物,五穀不分。”
坐在車上緩緩說得會兒話,那頭有人來叫:“且把車讓一讓,好叫咱們娘子先過。”說話的車伕很不客氣,明潼在車裡點見了,略挑一挑眉頭。
城郊處又沒鋪得青磚地,向來是晴天三丈土,雨天三尺泥,官家出行俱都帶得水,先幾步就開始灑,把那塵土蓋下去,不叫髒了衣裳車幛,再沒有把道灑好了,卻叫別個先行的道理。
紀氏今兒出來坐的是青綢車,京城裡頭作官的人家多,一個五品哪裡夠看,出門便撞上大員,路上官階高的,一抓一大把,紀氏自來不是張揚的,乾脆便避了鋒芒。
可聽見這番話,家裡的車伕往那車上一看,竟也是個沒記認的,不說紀氏,後頭還有程趙兩位夫人,一個個也是四品官家的家眷,也不容個平民造次。
喜姑姑跟車,她往外一伸頭,在車邊打量一眼兒,再伸回來時,衝着紀氏微一點頭,明潼立時覺出不對來,明沅也看出眼色,紀氏笑一笑:“去問問,是哪一家的家眷,若是上官,咱們讓一讓便是。”
怎麼可能是上官,正是那個暗娼,紀氏今兒來就是等她的意思,不意竟在當口就撞上了,跟車的人叫這一問倒給問住了,原就是門子裡頭出身,也不敢大剌剌的答是市舶司司正顏家的家眷,半晌一個字兒都吐不出來,車伕便指得車子自報家門,那邊一聽,怎麼敢跟大婦相爭,拉得車兒往後退去。
紀氏挑得眉頭,一路兒悠悠過去,灃哥兒還扒在車窗上,明沅伸手把他抱下來:“就快到了,停車的時候顛呢。”她原只當是爲着給明洛明湘“相親”,不意竟有旁的緣故。
雖不知道紀氏是打着來收拾外室的主意,可事事謹慎些總沒錯處,不說明沅,便是明潼也不明其意,她上輩子十三歲上進了宮,外頭之些個醃髒事半點也不知道,等她出宮的時候,也已經叫紀氏料理了去,便是見着了,也再想不到是父親的外室。
顏連章這會兒實是已經長包了,外頭說的□□有主,說的就是同孤老長期相好,屋裡的一牀一桌一榻,加上鋪蓋枕頭,全是孤老出錢,妓子往日裡的開銷也是由着顏連章花銷,紀氏藉着灃哥兒往外頭一看,自家不過是綢車,那一個竟也使起綢子來了。
若不是擺了這樣的派頭出來,也不會送這天然的把柄到紀氏手裡,她搭得喜姑姑的手下車,觀裡自有小道接得進去,進得觀門自然先進香,兩殿裡一邊刻着清淨無爲,一邊刻着離境坐忘。
玉皇觀裡頭地界不大,卻號稱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幾個姑娘依次進得香去,拜過了三清,夫人太太們在裡面飲茶歇息,她們幾個便先往外頭打轉去了。
金桂正是花期,滿觀皆是桂子香氣,觀中還有桂花香袋兒賣,說是長在三清殿前,更有靈氣,配之凝神引福。
道觀並不大,前殿繞得一圈兒就是後院了,幾個人花樹下頭略站站就沾得一襟桂花香,叫小丫頭剪得兩枝來,頭一側便見那頭又有一間後殿,纔要過去,小道士便攔:“那兒是元君娘娘祠。”
但凡婦人拜處先一個就是求子,是以此地香火鼎盛,掛得彩幛彩幔,殿前兩棵枇杷樹,此時已不結果,上頭卻掛滿了紅綢紅帶,幾個小姑娘既瞧見了,自然要進去拜一回,小道士見沒攔住,趕緊往前去報給知觀。
才執得一束清香,便聽見裡頭隱隱有人念元君咒,往裡頭一看,帳幔掩住半身,只穿着件扣身衫兒,把腰條掐得極細,頭上插金戴玉,人往前拜倒,口中稱願,求元君娘娘賜子。
聽得這一段兒,幾個小姑娘還且咬了脣兒互看,心裡猜測着是哪家的夫人,她燒完了香,把藏在布袋裡頭的一對小人供出來,又求請賜藥,這話一出,明潼立時皺得眉頭,拉了妹妹們出去:“來得清修地,竟是個醃髒人。”
哪裡知道叫門邊的丫頭聽見了,上前攔得去路:“哪一家的小娘子,紅口白牙污賴人!”明潼且不把她放在眼裡,見着便不是正經模樣人,那丫頭卻不服氣,打量得她們衣飾也並不華麗,開口便道:“我們娘子是市舶司顏老爺的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