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騎在馬上,落後半個馬身跟在太子身後,太子雖換了常服,兩肩卻也繡得五爪金龍團服,騎在馬上,侍衛黃門小跑跟在馬後,一路招揺馳到城外。
成王卻是一身玄衣,只腰間懸一塊龍佩,馬背上掛弓懸刀,目光不時滑過去,看着那團金龍飾心中冷哂,裝的一付謙和模樣,卻恨不能把那金龍飾頂在頭上,讓人人皆知眼前這一位是皇太子。
太子的這點子毛病,再來一世一樣不改,愛排場脾氣大,偏還作個溫文模樣,連妝相都妝的半調子。
他因着張皇后不得寵愛,幼時很受了些白眼,最恨別個看輕於他,等到長大拜了師傅,曉得自個兒是正統,心底的自卑發酵成了自大,恨不能叫別個伏在地下舔他的腳跟。
這些個成王盡知,卻打心底瞧不上他,若說之幼年艱辛還有誰能同他相比,吳王的生母好歹是嬪,落後又擡成了妃,代王的生母原就是妃,如今也還呆在妃位上頭。
只有他,他的生母不過是個宮人,是聖人一時起意上得北宮翠微樓,而成王的生母孫氏是那裡的拂塵宮人,見着一段蜂腰,拉過來就在樓上隨意臨幸了,落後又拋到了腦後,若不是司寢太監盡忠職守記下“某年某月某日於翠微樓幸宮人孫氏”這一句,他跟他母親都活不下來。
孫氏生下他時連品階都無,生下他來也只封了個美人,孫氏生的並不美貌,聖人見着她一回,就再沒提起過興致。
美人是不能自個兒養育孩子的,成王一直磕磕絆絆長到五歲,才叫張皇后指了養育人,把他們母子歸到揖秀宮偏殿,歸淑妃管束。
張皇后再不受寵總是皇后,皇帝不喜她,還有個太后給她撐腰,太子又是天下正統,縱不受父親喜愛,該有的卻是一樣都不差,他們母子又有誰,掙扎度日,直到他開蒙讀書,生母份位才往上提,到他越來越給母親掙臉時,張皇后卻叫了他母親去說話。
他這才知道,他好可以,可他不能比太子更好。
才志平庸卻又心比天高,這些個毛病也罷,有一樣卻叫成王不齒。太子愛女色,這也尋常,有了權柄哪愁得不着絕色,可他愛的卻是未長成的女童,越是鮮嫰,越是稚氣越是得他喜歡。
上輩子東宮裡若不是由太子妃把持着,早就蓋不住那些醜事,於氏這個蠢貨,竟未曾想到這上頭來,還只當是太子脾氣乖張,打死個把宮人,這些人的性命她若有一個能瞧在眼中,許這秘密早就被大白天下,換成是他,定要在這事上大作文章,一個失德的帽子怎麼也跑不掉。
上一世他就是瞧中了顏家老二的嫡出閨女,八歲選秀時就瞧中了,那點子骯髒心思一直按捺着,官家女卻與妓子良民又不相同,原顏家不想再送選,太子身邊人透了意思給顏連章,都點名要了,如何能不給,這才送進宮去封了太子婕妤,這輩子卻是換了一個不成?
他知道這一世妻子的孃家多了些個原來不曾有過的人,除了一個嫡子,還有一個庶女一個庶子。
顏家的封賞每一樁都是他親自定下來的,家裡有多少人,什麼人是什麼性子,哪一個合適當什麼樣的差,他俱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這輩子雖詫異一下子多了三個,卻也並不曾特意着人看過。
這些人於他不過螻蟻,若是他平白多兩個兄弟許還能生些變故,如今不過是從五品官員家的庶子庶女,自生下來長到大,到能讀書作官嫁人生子了,天下也早已大定,怎麼能生得出變故來,無非多給些個清貴的閒職就是了。
卻沒成想太子瞧中了這個六姑娘,太子的癖好,如今還未有人知,上一世到他跌落雲端,這些事才被翻出來,扣上了失德的帽子,牆倒衆人推,裡頭有他的手筆,更多的卻是那些跟風諂媚的人。
揚州瘦馬也有供官老爺挑的,裡頭不泛十一二歲未長成的女孩兒,只民不舉,官不究罷了,若是妓子縱玩死了也不過破費些銀兩,太子卻是仗勢看上了良家子!
那姑娘不過十一歲大,哪裡受的這番苦楚,下身血流不止,等他完事,人也只有進氣兒沒有出氣了,這事兒還是他幫着料理的。
那時榮憲親王早慧的名頭朝野皆知,他越是長大,太子就越是將他當作皇位危脅,聖人那一日又是申斥太子卻讚了小兒子,太子出城縱馬一個回馬瞧中了那個倒黴的農家女,她不過是提了花籃想多賣些花,見着太子通身富貴只當是遇上貴人了。
那裡知道這位貴人要了她的命,成王給了那家子一大筆錢,繞了幾道彎留在下屬莊頭上,送他們的小兒子讀書,童生秀才舉人,一步步的往上,只差着一步能當官,挨在那怎麼也看不到頭的舉人隊伍裡,等着朝廷派差。
等請廢太子的摺子雪片般飛上御案,他便使這對夫妻去京兆尹告狀。倒不至爲個女兒得罪權貴,夫妻倆也不知那是太子,他們想的是給兒子博個官兒當。
兒子這樣會讀書,便該當官老爺,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怎麼不尊從。便老夫妻倆個不肯,這個兒子也會爲了自家打算,逼也會逼着父母去。
一根稻草壓不死駱駝,等稻草成垛一氣兒傾壓下來,太子的骨頭先叫這些東西給壓斷了,他鋌而走險想要先出手弄死皇帝,這樣的大事,自然要找他最親愛的兄弟,許諾給他換鹽邑作封地,還把他的兒子也破格封成親王,隔代就佔了兩大鹽都,成王裝作應了,等事發之時,他便成了救駕的那一個。
擡頭見着西城門,守城兵士一見是太子帶隊,俱都分開入城百姓,開道讓太子先行,他卻偏偏在城門口人最多的地方拉住繮繩,回馬笑道:“三弟,咱們今兒痛快打一圍!”
成王垂下眼簾:“必盡興而回。”
明沅回府時已是黃昏,紀氏還只靠着車壁,只怕眼睛一睜淚水就滑落下來,女兒是王妃不錯,得着夫君寵愛也不錯,可她過的這是什麼日子!
明沅自進了宮一路目不斜視,先是看那小德子,再然後便看着東五所的天井,到出宮時才扶着梅氏的胳膊,這才往後瞧了一眼。
琉璃瓦丹砂牆,晚霞染上一層金,自夾道往後只這一條石磚道,一重重的宮門見不到頭,只有想像中的遠在天邊的金殿玉欄,偌大個宮城,也只有東五所裡那一株梨花樹還能見着些生氣。
回到府中紀氏上房正擺飯,見着明沅問一聲:“可見着你大姐姐了?”
明沅急將今日之事告訴紀氏知道,也顧不得外頭明湘明洛進來,住紀氏榻前的矮墩上坐了:“大姐姐叫皇貴妃叫到宮中,過了午膳才放回來,東五所裡宣了太醫。”
紀氏一驚,趕緊問她:“你大姐姐可好?”特特挑了今日耍威風,可不是擺明了要打明蓁的臉!
“大姐姐只臉色瞧着不好,太醫瞧過了,想是並無大礙。”明沅心驚的是太子,他那眼神叫明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再不是看小姑娘的眼神,是滿含着*的。
明沅惴惴不安,心裡安慰自個兒再無可能,她才八歲,便在古代也還是女童。要腰沒腰要胸沒胸,若是真的,太子就是個戀童的變態!
“你大姐姐也艱難,怪道想家想姐妹們呢。”紀氏一聲嘆息,明沅又說見着了太子,可他怎麼看她卻不敢提及。
紀氏一句句問的明白,知道成王宮室一個姬妾也無,東西兩屋俱都滿了,擠的連插針的地兒都沒有。
紀氏倒有些吃驚了,也只微微一笑,才一個月能看出什麼來,新婚燕爾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這時候好是假的,過三年是一道坎,過七年又是一道坎,真熬過幾十年,還有個晚節不保的,若真是,那梅氏母女倒真有洪福了。
“既有這事兒想必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就是,叫廚房把桌子送到你院子裡。”紀氏吩咐一聲瓊珠立時去辦,明沅退出去,姐妹打了個照面,不曾說得話便回了小香洲。
明沅飯也吃不下,采薇只當她累着了,哪裡想到一日不曾用飯,倒頭便睡,第二日天大亮了纔起來。
腹中空空,喝得盞蜜水聞見粥香才覺出餓來,曉得她昨兒不曾吃,送了胭脂米熬的粥,明沅喝了一碗粥,上來的雞肉鵝片吃個精光。
灃哥兒守着她半步也不肯離遠了,他自搬進來就沒見過明沅一直睡到這時候,昨兒紀氏說她累着了,灃哥兒回來就怕明沅生病,他知道的,是因爲四姐姐生病,所以他才能到小香洲來住,他怕若是明沅生了病,他就又得搬回去了。
明
沅見他抱着黑背將軍,兩雙圓溜溜的眼睛盯住了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一隻摸了灃哥兒,一隻摸了黑狗崽兒:“姐姐無事,只是餓了。”
釆薇見她胃口好,掩了口笑:“姑娘定是昨兒餓着了,我想着起來胃裡空,特特叫廚房熬的胭脂米粥呢。”她說的這一句,又奇道:“纔剛三姑娘身邊的小篆來了,問姑娘起來沒有,說是等姑娘起來了,叫咱們去告訴一聲。”
這倒是奇事,明潼自來不同庶出妹妹們來往的,更不必說踏足庶妹們的院子,她自明沅搬進來,她也只到過小香洲一二回。
“這是怎的?可是有事?”明沅才問,采薇便扁一扁嘴:“哪個曉得,我還當今兒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