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迎接使臣的隊伍,一路北上。
陸錚胯下的小黑馬,慢悠悠地踱着碎步。
自從杭州與春華見面之後,他心情好了不少。
根本沒有所謂的小情郎,崔禮禮千里送來虞懷林家的酒壚,助他得到花名冊,簡直是雪中送炭。
臨竹來過消息,說崔禮禮問過他有沒有信。
她是不是也有點想念他了呢?
他的確太久沒有跟她寫信了。不是不想寫,而是有些賭氣。也想試試她到底有沒有心……
偷偷躺到她身邊,假裝親密,只爲了趕走其他人。這樣幼稚之事,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幹了。
想到這裡,他心口堵得緊,活似在臉上壓了一件冬日的厚襖子,說暖和也暖和,說憋氣也憋氣。
“宣平侯府的案子,聖人交給你了。你預備如何判?”
話雖如此,他回過頭看看身後的那一口箱子,有些懊惱。
“陸兄——”曹斌驅馬上前來,跟他低聲說話,“我方纔問了,還有十來日就能到京城。你追的馬車可有消息了?”
韋不琛心沉入谷底。
而是沒有必要承認。
“京城他們存在何處?”
的確如此。兩國之間的往來,怎會因爲幾箱子底耶散而交惡?查到這裡,要往下查實在太難。好在如今有了花名冊,黃酒的事已有了一些眉目。
“包宗山的命要保,戶部主事的位子也要保。”
是舒坦,不是快樂,也不是開心,也不是後悔。
扈如心掃了一眼院內的冷清,用腳踢了踢堆在路邊的積雪:“升任副指揮使了,怎麼也不換個宅子,添些家丁女使?”
“這次回去,我想要稟報韋大人,若要徹查底耶散,很可能牽扯到使團。聖人未必會真的查下去。”
一想到此,陸錚又有些氣短,騎在馬上,握繮繩的手緊了緊又鬆開。
“我跟丟了。”陸錚搖搖頭只裝作不知。
“我來找你討還人情呀。”扈如心的嗓音,說起這樣的話來,像是孩子在逗樂取笑。
若真讓她看見了,又要問他是不是心悅於她了。
扈如心被拆穿也不毫不窘迫:“我爹沒有心思管這些瑣事,自然是我。”
可春華又說,她看着姑娘這半年,雖然有了變化,又遇到那麼多事,卻似乎更舒坦了。
再說,他是準備了多年,時刻要出海離開的人。若真是圖一時玩樂,又何必糾纏得太深,真有了牽絆,他走不了,她也舍不下。何必呢?
春華在杭州時,他問過春華崔禮禮幼時可是受過什麼刺激。
“燕王想我怎麼判?”
那日離京之前,在林子裡發生的事,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扈如心轉過身來仰頭看他:“咱們韋指揮使儀表堂堂,就是家中少了一個當家主母呢”
上一次,是他察覺了拾葉的心思,特地在房中做出相擁的投影來。
“十七公子是你殺的。”他肯定地道。
號稱京城第一紈絝,想要得到一個女人太容易,對誰笑笑都能讓她們臉紅心跳,對她卻無計可施。
“不過是幾個孌童,這京城的勳爵家裡,誰又沒養過?便是宮裡也是有的。”扈如心的臉如芙蓉,心如蛇蠍,“你們繡使的法子比我多,不該開口的就別讓他們開口。”
“扈姑娘有何要事?”
不是不敢承認。
韋不琛皺着眉:“不習慣。”
陸錚又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情形,她醉成那樣,仍篤定地說不要嫁入縣主府。
他總覺得自己對她的心思沒有那麼深。不過是得不到時的不甘,興許過了這一陣子就好了。
她好像有一種執念。卻不知這執念究竟是什麼。
看到任何新奇的玩意兒,都想着要買給她。一路走來一路買,竟買了這麼多。
查不了諶離,至少可以查芮國之內的主謀。
——
京城,韋宅。
如今看來是完全不同的人。她,至少還存有善念。
底耶散?黃有德這次接應馬車回來,說箱子裡有一個瓶子的封蠟有被人撬開的痕跡,莫非聖人派人去查了?
扈如心這才明白爲何聖人要將案子交給繡使了,恐怕是忌諱再出現十七公子的事。
男女大防一事,她比他還不在意。每次他想要撩撥她,卻總被她撩撥回來,她一臉閒情逸致,他倒落荒而逃。
如今事情錯綜複雜,而她應該是如願了吧。只是這代價似乎大了些.
畢竟這個世道對男子縱容得多,卻容不下她那樣的離經叛道。
刑部韋不琛臉色沉得很深:“燕王若有交代,還請直言。”
除了保命,就只想玩樂,她與所有人都是玩樂,包括他。
不對,聖人讓繡使查的不是孌童案,而是底耶散。一向耳聰目明的燕王,怎麼會連這個事都不知道?他嗅到了蹊蹺:“要保包宗山的人,是你。”
韋不琛負手站於樹下,沒有樹葉的枝條,如同一雙雙惡魔的手,就要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
她像是在紅塵中游歷的方外之人。看起來對誰都很好,對誰都很用心,可她的心思從來沒有真正放在任何人身上。
之前怎麼會覺得扈如心和她很像?
最近對她太過於沉迷了。
“好無情的男人,登上副指揮使的位置,就想着快快斬斷一切舊緣.”扈如心捂着嘴笑起來,“這上頭還有指揮使呢。更何況,韋副指揮使不是一直想去刑部嗎?”
這樣一個無心之人,根本不值得自己花心思。
曹斌之前在泉州就查到黃香楝盡數被人買走。後來又悄悄去查了隨使臣的那五十口箱子,果然裡面都裝着黃香楝。 陸錚這纔將昨日鬆間遣人送回來的消息說與他聽。
“怎麼還?”語氣中有一絲迫切。
“包宗山的院子裡搜出來了底耶散。沒人保得住他。”
她知道自己想要出海,就替他尋外祖換了出海的機會,甚至送他千里眼。然而,走的那一日,她的眼神卻落在那羣舞獅子的男子身上,點點滴滴都像是在等着他的離開,根本沒有半點不捨。
“保不了。”韋不琛想也未想就拒絕了。人證物證俱全,又是學子查出來的,根本保不了。
鬆間跟着馬車果然遇到了接應之人。爲首之人名叫黃有德,也是牙齒黢黑,一看就是常年吸食底耶散。有人接應,將箱子裡的東西分了分,一部分北上,一部分進京化整爲零進了熟藥所,一部分往東去了膠州。
卻不知她跟別人是不是也這樣.
一個十六歲的姑娘,怎麼會有這麼冷硬的心?像是跟所有人都隔着很多層一般。
扈如心的父親燕王,早早就盯住了他,要將他收入麾下。幾次將聖人密而不發的旨意傳遞給他,助他成了副指揮使,這人情是欠了很久了。
春華搖搖頭。只說姑娘一直是個大家閨秀,議親那段日子,突然就變了。
扈如心沒有回答,轉而問:“韋指揮使預備查到什麼地步?”
繡使辦案,除非聖人授意,否則不會牽扯他人,更不查案中案。但韋不琛卻道:“你們想我查到什麼地步?”
扈如心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