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不讓傅氏進門,不過言語上羞辱幾句,崔禮禮竟這般記仇,心胸着實狹隘些。想她母親傅氏終究是個妾生女,自是比不上大家閨秀正室子女那般識大體。
王氏攥緊了帕子,又想着上次崔萬錦身陷囹圄時,傅氏來求傅家幫忙,也被拒之門外。還不知崔禮禮要作何等妖才能罷休。
何家是士子之首,這樣得罪了,以後崔家也未必就能善終。今日不去公主宴倒也罷了,好過受太多牽連。
王氏站起來,冷聲道:“你是該管教一下你這個頑劣不堪的女兒了!什麼時候崔家倒在她手上,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說罷,帶着三姑娘匆匆上了馬車,上馬車之前,還聽見傅氏在喊:“快!快請家法來!”
王氏心裡也算痛快了些,這才放下車簾子。
這頭傅氏見馬車一走,立刻令人將門緊緊關上,招來林媽媽,急急吩咐道:
“我原本沒打算揪着何家不放。何四出來糾纏也就算了,何博士還要當衆將我驅逐出府,我崔家豈能由着他隨意踐踏?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崔禮禮故意噘着嘴,“娘就罰我吧!”
他在姑娘面前發過誓:“如若背主,必身首異處,永不復見。”
陸錚又問:“沒有回信?”
“什麼時候,我們崔家的家法,是喝酒了呀?”
拾葉身子一僵,想要別過頭去。
春華看看拾葉,拾葉握了握劍柄,低聲道:“難得姑娘高興。”
拾葉默默跟在她身後,不知道她爲何會知道縣主府的大小,或許是胡說,又或許有她的秘密。誰又沒有秘密呢?
“拾葉!”崔禮禮醉眼惺忪地拉着他的胳膊,“你要保護春華,把她送回屋裡去!再來陪我喝兩杯。” 拾葉只得聽話,將春華扛在肩上,送回了偏屋。
剩下的人家,當真沒幾個能看的上眼。宣平侯府算是好去處,送來的又是十七公子那麼一個貨色,將軍府也可以,卻也只送了陸錚那猢猻。禮部尚書家也不錯吧,可議親的是他家的那個病秧子。
“可惜你爹沒在家,晚上我就罰你多吃幾盅酒!”
背主的下場,他記得很清楚。
拾葉抓緊了手掌,像是要證明什麼:“奴早就有了。”
眼下,禮禮雖議親受阻,卻在公主面前得臉,自是好過商賈之女的身份。到時,就算韋指揮使這邊沒有了機會,公主身邊總能有些達官貴人的好苗子,興許公主一高興,就做媒指個好人家。
“快!讓廚房今日添些菜,再熱上幾壺好酒來!”
崔禮禮搖搖手,她還有些清醒,還記得上一次喝醉還是第一次去九春樓。
“是嗎?”崔禮禮又湊了過來。
陸錚若無其事地點點頭,轉過身看向那艘官船。這船再好,終有靠岸之時。
傅氏心裡鬆快得不行,即便是以後何家鬧起來,那又如何?憋了幾個月的惡氣,可算是出了。今日當着王氏的面將此事一說,也算是殺雞儆猴了。
當初她看得上的也就清平縣主的公子。誰知縣主府竟是個豺狼虎豹的窩子,幸好禮禮這麼一折騰,沒進去。
在營子裡時,拾葉訓練過喝酒,喝酒不醉,作爲線人才能完成任務。可今晚他只覺得酒勁往腦門衝着。豔麗的五官就在眼前晃着,忽然就倒了過來,小小的額頭,就頂在他心口。
林媽媽見傅氏難得這麼高興,也跟着樂:“夫人許久不曾喝酒了呢。”
“你看,我知道這是一根手指,我真的沒有醉。”崔禮禮豎着食指晃了晃,“春華,你不知道,酒喝夾生了,實在難受,姑娘我許久沒有這麼高興了,你再去給我弄幾壺酒來。你、拾葉、我,咱們三個一起喝一些。”
若不是爲了進縣主府,他不會來到姑娘身邊。
“你呀,淘氣!”
再出來時,崔禮禮已不在桌邊了。而是拿着酒壺搖搖晃晃地在院子裡亂轉。只見她用腳丈量着小院的長與寬,嘴裡喃喃地念着:“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七十八、七十九、八十!是八十步!”
三人圍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喝了不過幾杯,春華就率先倒下了。
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牀上,又替她蓋上了錦被。這才注意到,地上掉了一隻木盒,他撿了起來,打開一看,是幾隻瓷瓶,應該裝底耶散的瓶子。再看盒子裡還有一封信。
再看看此時此刻,地上兩人的投影,也是緊緊貼在一起,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只覺得心一熱,道了一聲“奴僭越了”,便攔腰一抱將崔禮禮抱進房內。
真要動家法,傅氏必然是要當着王氏的,也好正一正自己的清名。當面教子,背後訓妻,哪有讓人走了再訓子的道理。
就知道剛纔娘說要請家法是哄王氏的。
她越念越興奮,最後竟笑着跳起來:“你看,這裡比縣主府的小院寬了.寬了十三步!!!家裡就是比縣主府好,我這輩子,寧死也不要去縣主府!”
春華只得又弄了幾壺酒來,又屏退了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們。
春華有些發愁地替她披上一件厚厚的袍子:“姑娘,奴婢扶您進屋吧,秋深露重,您本就喝了酒,這樣坐久了會生病的。”
拾葉忽然想起那夜陸錚來,關上了門,窗戶上投影着兩人相擁的側影。
信還封着口,落款有個“陸”字,顯然是陸錚的信。
信裡沒有什麼曖昧的語言,有一句很重要,陸錚說:他的海輿圖終於派上了用場。
——
陸錚收到了公主和瑪德的回信,唯獨沒有收到崔禮禮的。
拾葉進院時,恰巧看見崔禮禮散着頭髮,靠在院子裡的樹下發呆。
“拾葉——”崔禮禮的臉湊過來,手不安分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像是在胡擼一隻貓兒,又像是在挑逗一個青澀的少年。
崔禮禮並沒有想到傅氏心中的盤算,多吃了幾盞酒,傅氏就讓春華送她回了房。崔萬錦直到城門落鑰纔回來。
他忍了又忍,找來一杯熱水,烘開漿糊,將信打開看了。
“給崔家的信,是臨竹親自送過去的。”
“對!難得我高興!”
崔禮禮嫣然一笑。
傅氏沒什麼大志向。原本就只想着女兒嫁得好人家,她這些日子又認真捋了捋當初那些送畫像的人家。
如今姑娘不進縣主府,他會不會被韋大人帶離崔家,又或者從此就在崔家安定下來,等待下一個任務?
線人任務失敗的下場是什麼,他不清楚。
他也有秘密。
那人搖搖頭:“京中的信,奴只收到這兩份。”
崔禮禮收回了手,笑道:“沒幾個月,怎麼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年,連小拾葉都長大了,都有鬍子了。”
一陣鳥哨從頭頂傳過,他擡起頭看看天上的鳥。飛得再遠,也要落在枝頭。
唯獨人不一樣,永遠捉摸不透。
猜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