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輿

姬輿

我頓時感到血液凝固在身上,驚得全身僵硬地呆立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感覺心臟在撲通撲通地跳,像要跳出來一樣。

它似乎並不急於撲過來,仍在高草中一動不動地與我對視,周遭一片暴風雨前的平靜。

我的冷汗順着鬢腳淌下來,風拂起幾絲亂髮,隨即貼在脖子上。它嘴裡開始發出低低的吼聲,並不響亮,卻足以震碎心神,腦子裡隨即出現一個聲音——逃!

我抓起裙裾拔腿往山道上跑,身後傳來猛虎響亮的怒吼聲,震徹山野。

草木樹枝猙獰地向我迎面撲來,劃拉着我的皮膚和衣裳,我驚恐地尖叫,奮力地喊觪。

突然覺得身後一陣風掃來,我扭身向旁邊躲去。只見猛虎撲了個空,轉了一圈,又撲過來,我換個方向跑去。猛虎被我激怒,更加兇猛地追逐我!

漸漸地我感到自己雙腿發軟,筋疲力盡,再也跑不過它,看到它撲過來,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姮!”耳邊傳來觪撕心裂肺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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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預想中的劇痛,卻聽到猛虎痛苦的嘶吼。我睜開眼,只見它狂暴地掙扎着,眼睛上插着一根白羽箭!

不遠處,觪手持短劍向這邊奔來,嘴裡大喊着:“快跑!”

猛虎暴起,發出刺耳的怒吼,通紅的雙眼狂怒地亮着血光,突然間向觪奔去!

我大驚,嘶聲喊道:“不!”

觪雙手握緊短劍,揮出一到寒光,向撲來的猛虎脖頸劈去!

突然間,“咻”地,一道白光閃向猛虎,它登時在空中痛苦地蜷起,墜下!

我驚魂未定,只見猛虎倒在地上掙扎,另一根白羽箭深深地扎進了它的脖子,暗紅的鮮血從傷口汩汩涌出,流了一地。林子那邊,侍衛們匆匆地趕過來。猛虎的掙扎開始變得遲緩,觪趕緊上前,一劍劃開它的氣管。

我跑過去抱住觪,大哭起來!

觪撫着我的後背,柔聲安慰:“姮勿哭……無事矣……”

我仍哭泣不止,死死地抓着他的後背,觪溫柔地摸着我的頭。

過了一會,聽他開口道:“姮,你我還未向恩人道謝。”

恩人?我擡頭,向箭射來的方向望去。

淚眼中,雲煙繚繞,竹綠桃紅,一名玄衣少年手持長弓,在繽紛的落英中向我們走來。我眨眨眼,少年的模樣清晰地映入眼中。他頭冠皮弁,腰懸赤芾,玄底錦衣上,鮮紅的夔紋如流雲般舒展,卻隱隱地透着威武;暮色下,他雙眼如星辰般明亮,略帶稚氣的臉俊美如神祗,卻帶着一絲剛毅冷峻。

我臉上掛着淚痕,呆呆地看着他,心想,觪終於找到對手了。

他看向我,而後轉向觪。

觪上前揖禮道:“蒙卿士搭救,杞觪與妹感激不盡。”卿士?我看向少年,明白過來,赤芾的確是卿士的服色。

少年看看觪,還禮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輿不敢居功。足下可是東婁公世子?”

觪笑道:“在下正是。”

少年嘴角微微勾起,道:“久仰。”他看看四周,道:“此地日暮後多有猛獸出沒,世子若無他事,還望速速下山。”

觪又揖禮道:“敬謝卿士提醒。”

少年道:“如此,輿告辭。”

兩人再行禮後,少年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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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少年背影,我與觪相視一笑,同往山道走去。

我問觪:“此人看上去比阿兄年幼,卻已冠禮,封卿士,他是何人?”

觪笑道:“據爲兄所知,如此人才大周只有一人。姮方纔可聽到他自稱輿?”

我點頭。

觪說:“此人乃文王之曾孫姬輿是也。”

“文王曾孫?”我算了算,文王生武王,武王生成王,成王我十歲時崩了,當今天子即位,“是天子兄弟?”

“天子從弟。”觪笑笑,道:“輿現年十六,祖父是文王長子伯邑考,爲紂王所害,卻有遺腹子岌,岌又只得一子輿。成王時,錄子聖反,岌隨召公前往征討,卒於淮水邊。其時輿尚年幼,母親早亡,王憐之,收養於宮中,與衆王子共同教養。輿才智過人,與當今天子甚近,天子念其家中無人可依,使十五而冠,封爲卿士,以圖早立。今次伯牟父徵東夷,輿領三千虎賁長驅直入,直搗東夷王宮,俘獲東夷王並貴族四百餘人,立下不世之功。”說完,觪看向我,目光閃爍。

“哦……”我點頭,這傢伙滔滔不絕講了這麼多,他崇拜姬輿?

“姮以爲如何?”觪又在看我。

“嗯?哦,原來此人竟是如此才俊,無怪乎言行間甚是傲慢。”我隨口答道。

“哦?”觪的表情好像挺失望,“姮如此看他?”

這傢伙今天真是奇怪!什麼莫名其妙的對話,他想說什麼?

我瞪着觪:“阿兄有話不妨直言,不必拐彎抹角。”

觪沒料到我會這樣說,神情閃躲地苦笑道:“不瞞姮,阿兄仰慕輿之大名久矣,早有結交之心,今日得見,心中甚慰,怕姮反對,故生出試探之念,姮勿怪。”

一席話說得懇切,讓人不好反駁,我明知他說的不是真話,卻還是放過他了。

“哼!”我白他一眼。

觪看着我,嘆了口氣,我好像聽到他在喃喃地說:“可惜,可惜……”沒精力管他,今天變故橫生,我的力氣都耗盡了。

回到館中,吃過飯,洗過澡後,我重重地撲在榻上,感覺這張只墊了牀薄被的木榻是天底下最舒適的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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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周武王去世,留下年幼的成王,周公攝政。封於故殷王畿的商王子武庚,聯合武王的胞弟管叔、蔡叔,以及徐、奄等國和淮夷諸部落發動叛亂,周公經過三年艱苦卓絕的東征才得以平叛。戰爭後,周公把部分殷貴族遷到雒邑,隨後在伊、雒之地營建新邑,作爲東都,遷九鼎,稱“成周”,而鎬京稱“宗周”。

渡過伊水後行了半日,黃昏時,觪告訴我成周到了。我將車帷撩開一條縫隙,極目遠眺。

輕風中,紅霞滿天,雒水在夕陽下閃躍着粼粼波光。筆直的周道盡頭,金色的大城巍然聳立在地平線上,王者一般威嚴肅穆,黛色的郟山遠遠地站在它身後,默默侍立。

我睜大眼睛看着它,周的都城呢!雍丘從商朝至今也經營了好幾百年,和它比起來,卻無論規模上還是氣勢上都立刻矮上一截。

城門前,觪下車與前來相迎的大夫見禮。我仍坐在車內,偷偷地打量着這座名垂千古的王都。

夯土的城牆高高的看不到頂,長長的也看不到邊,落日的餘暉下,閃耀着金色的光芒,城牆下,深深的護城河翻着白色的浪花在大吊橋下流過,向東奔去。城闕如巨人般屹立,在大地上投下長長的陰影;巨大的城門上鑲嵌着鋥亮的青銅,猙獰的神獸如有生命般,嚴厲地注視着每一個經過它們的人。

觪與那名大夫交談完畢,回身登車入城。穿過黑黝黝的門洞,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直進到了王城附近的賓館。只見這裡停着不少的車駕,僕從來來往往地從車上搬運物品。一名司裡走過來,向觪行禮,引我們穿過前堂和走道,在一處院子前停下,與觪客套幾句後,施禮退下。

觪與我相視一笑,走進院子。只見裡面有一幢寬敞的大屋,拾階而入,來到堂上。觪讓人將帶來的物品放好,吩咐傳膳。

他明日要往王城中見周王,膳後就回房休息了。我的精神還很亢奮,沐浴後,坐在榻上把包袱一個個地打開。寺人衿是母親特地派來照顧我的,二十多歲的年紀。她把我的衣裳一件件地拿出來疊好,放進賓館的箱子裡。

我起身下榻,出了房間,走到堂前。一陣晚風吹來,涼涼的,我深吸一口,裡面夾着炊煙淡淡的味道。一片銀白的光華溫柔地撒在堂上,我擡頭,只見月亮早已升起,靜靜地掛在天上,玉盤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