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間

桑間

良久,姬輿才緩緩地鬆勁,兩人氣喘吁吁地分開。皮膚上陣陣地燒炙,姬輿面上紅光如霞,目不轉睛地看着我,雙眸中熾熱仍盛。

我的手還勾在他的脖子上,看着他的臉再次俯近,眼簾慢慢垂下。預想中的觸感沒有落來,姬輿擁着我,將雙脣在我的頰上流連。

屋外響起了人聲,像是里宰正與幾個鄉人說着話,沒多久,又消失了。

我擡頭看向姬輿,他的眼睛很近,瞳邊的紅血絲清晰可見。心裡忽而掠起漣漪,我擡手撫上他的眼瞼,輕聲道:“輿,先去歇息可好?”

姬輿注視着我,眉間滿是柔色。他沒有答話,低下頭,將前額與我抵在一起。熱烈的氣息溢滿了呼吸之中,他的鼻尖在我的臉上輕蹭,長睫掃在眼邊,癢癢的。

我不禁笑起來,卻沒有停留,手架着他的肩頭,微微用力撐開。

姬輿雙手鬆鬆地扶在我的腰上,脣邊噙着笑意。

午後的風絲絲吹入室中,我感到脖子上一涼,上衣似乎也汗透了,貼貼的。姬輿看着我,目光下移,似乎瞬間凝住了。

順着那視線看去,我也是一怔。只見領口邊上已經濡溼了,夏天的單衣輕薄,胸前的起伏勾勒得很明顯。

我突然有些不自然起來,腰上的那雙手好像變得滾燙,連帶着臉上也更加燒了。我忽地伸手握住,把它們從腰間拿下。

這舉動怎麼看怎麼突兀,我窘然,沒有擡眼看姬輿,只覺心噔噔的蹦得飛速。“輿,你,嗯,你睡。”話出口也變得結巴了。

不等他回答,我匆匆轉身,逃也似的打開門,快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柔嫩的桑葉在指間翻轉,我輕輕地摘下,放到籃子裡。仰頭望去,桑樹層疊的葉片在陽光下透出瑩綠的顏色,在風中顫動,珊珊可愛。

正移開視線,我發現一旁的丹在瞅着我,眼神奇怪。

我微訝:“怎麼了?”

丹盯着我的臉:“姮,你從方纔來尋我到現在,一直在笑。”

“笑?”我愣住,這才發覺自己的嘴角一直揚着。

“可是在里宰家遇着了什麼好事?”丹問。

臉上微微地燙起來,我抿抿嘴角,轉過頭去,繼續採桑。

剛纔室中的幕幕又回到眼前。緊箍的雙臂,灼熱的呼吸,柔軟的脣……現下想起,心還在隱隱突跳。

無意間,我想起了一件事,剛纔姬輿吻我的時候,是一直停在脣上的……“理論上,這的確也算接吻,但技術太初級……”小寧的話又在我耳邊浮起。

初級嗎?我有些發怔。

話說,當初跟燮一起的時候,他比我大八歲,早已經冠禮成年,並且又是國君。對於這樣一個人,我覺得他了解男女之事是很正常的,那時想,他現在屬於我就好。

而姬輿呢……

想到這裡,我的臉不覺地又燒起來。

深深地吸口氣,我想讓腦子平靜下來,望向枝頭,專心地採桑。

日頭在葉片的間隙中時而晃過。我眯起眼睛,想摘下頭頂一簇鮮綠的嫩葉,發現夠不着,又踮起腳,還是夠不着。

正要放棄,這時,一隻手忽然從背後伸出,將那些葉片折了下來。我訝然轉頭,姬輿竟站在身後。

想什麼來什麼。我呆住,睜大眼睛望着他,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心跳又蹦了起來。

姬輿微笑,沒有說話,將手中的桑葉遞給我。他離得很近,我能感覺到陣陣呼吸拂在頰上。

我故作鎮定地笑笑,接過那桑葉,放到筐裡。

視線往旁邊瞥去,丹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另一棵樹下,手上採着桑,眼睛卻頻頻瞟來。

這個傢伙……

我看向姬輿,問他:“輿不是歇息了?”

姬輿看着我,脣邊漾着笑容,星眸熠熠:“不想睡。”說着,他擡手,拾起我鬢邊的幾絲散發,繞到耳後,又將身體向我靠近了一些,嗓音低低的:“方纔爲何突然走了?”

熱氣噴來,我微微一陣顫慄,臉上的血液又開始翻涌。

“姮……”忽然,丹的聲音傳來。

只見她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神色有些侷促,飛快地瞟了瞟姬輿,又看着我,小聲地說:“嗯……我去找辰,嗯……你替我將桑葉拿回去可好?”

“好。”未等我開口,姬輿一口應道。

丹臉一紅,模糊地噥了聲“謝”,快快地轉身走了。

風徐徐地吹過,桑林中杳然無聲。

丹的匆忙身影消失在枝葉密密地掩映中。

我回頭,姬輿含笑地看着我,目光深深。

“丹走了。”我嚥了咽,沒話找話。

“嗯。”姬輿說。

氣氛說不出的曖昧,我還想說點什麼,口頭卻乾乾的發不出聲音。他的手指還停在我的耳邊,緩緩摩挲,只覺皮膚着火般的熱。稍頃,那指頭不再動了,卻伸展開來,固住我的頭。心裡泌出了汗,黏黏的,我的呼吸慢慢變得急促,看着他的臉在眼前逐漸地放大……

突然,姬輿的動作頓住,雙眼訝異地望着側面。

我隨他望去,只見不遠處,亥正揹着白叟站在桑林的渠邊,四隻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們。

兩人僵在了當下。

我窘然看向姬輿,他擡起了頭,表情有些尷尬,手卻沒有移走,似乎也沒有退開身體的打算。

“那是白叟。”我輕聲說。

“白叟?”姬輿不明所以地看我。

我解釋道:“輿可知修文王時豐渠的散父?便是他。”

姬輿頓時一臉吃驚,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渠邊上的兩人,我拉過他的手,向亥和白叟走去。

亥將白叟放下,扶他坐在一個大土墩上。

“白叟別來無恙。”我行禮道。

“吾子許久不見。”白叟和藹地笑,雙眼卻只看着姬輿。

“輿見過白叟。”姬輿順着我的稱呼,向他一揖。

白叟捋須點頭,說:“皆言舟人丁又從外頭帶來了人來,可是吾子?”

姬輿道:“正是。”

白叟仍看着他,目光矍鑠。好一會,只聽他緩聲道:“不知吾子與伯邑考可有淵源?”

姬輿一怔,隨即鄭重答道:“乃其孫也。”

白叟瞭然頷首:“果然同叟所想。”

姬輿訝然。

白叟呵呵地笑起來:“吾子莫怪,你與你祖父長相甚似,叟方纔一眼就認出來了。”

姬輿沒有說話,雙目炯炯地看着白叟。

我驚訝地問:“白叟見過他?”

白叟笑笑,臉上的褶皺愈加深刻:“賢子伯邑考,當時周人誰未見過。”說着,他轉向正在一旁不住打量着我們的亥,道:“爲父遇着了故邑之人,欲相談一番,孺子便自己去查看溝渠吧。”

亥點頭:“諾。”他看向我,臉上微微泛起紅潮,猶豫地問:“姮,可與我同往?”

我愣住。

瞥向身旁,姬輿看着亥,表情莫測。

我搖頭,微笑道:“亥,我留在此處。”

亥的臉似乎更紅了些,看看我們,略一頷首,轉身沿着水渠離開了。

白叟指指一旁的田壟,讓我們也坐下。他仔細地看着姬輿,說:“叟閉塞,從未聞伯邑考有子。”

姬輿答道:“祖父薨時,吾父尚未出世。”

白叟點頭,摸摸鬍鬚,嘆道:“伯邑考多年無子,時人皆以爲憾,如今到底是了卻了。”

姬輿注視着他:“白叟方纔說,我與祖父甚似?”

白叟笑了笑:“然。你這眉眼面廓都像極了他,只是,”他的眼睛將姬輿上下地掃:“這神態卻又不太像,許是你高大些。”白叟望向遠方,似在回憶:“無論典籍射御還是占卜祭祀,伯邑考樣樣通曉,又儀表無雙,爲人謙和,時人都說他是天降的賢人。”

姬輿默然,片刻,道:“祖父英勇無匹,輿自幼耳聞。“

“英勇?”白叟輕輕地笑了起來:“伯邑考之勇,世之拔萃。當年我未滿十四而研得開渠之法,衆人皆言我中了惡,忤逆鬼神。伯邑考卻信我,力排衆議,將我薦去修渠。而國君被天子囚於羑里,衆人都說天子動怒,求釋必遭大難,掌卜也說此事兇極,伯邑考卻依舊無畏,徑自去了朝歌……”他看着姬輿:“說他英勇,不如說他執着,認準了理便無所顧忌。”

姬輿面色沉靜,雙眼望着前方,沒有再說話。

未幾,桑林邊上傳來一陣窸窣聲,亥回來了。

“父親,”他滿頭大汗,瞅瞅我和姬輿,對白叟說:“看完了。”

白叟頷首,笑呵呵地轉頭,對我們說:“叟還須與孺子往別處查看,後會有期。”

姬輿同我起身,與他作別。

亥蹲下,將白叟背起,兩人沿着田間小道,慢慢離開了。

傍晚,太陽在西天變成了金橘色。

我坐在水邊的大石上洗衣服,姬輿在一旁看着,默默地不出聲。

手中的杵搗在衣服上,水花低低地濺開,透着燦燦的亮光。剛纔說要洗衣服的時候,姬輿像是有些不自在,跟我說他的衣服他來洗。結果,他拿杵猛力地搗下去,沒幾下,裳上已經濺滿了水。我笑起來,他看看我,一臉尷尬,只好待在一邊。

我的功夫不差,洗過許多天的衣服,這活做得有模有樣了,至少知道怎樣比較省力,怎樣不會打溼裳裾。

沒多長時間,衣服都洗好了,我拿起來想擰水,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把我拉開。

“我來。”姬輿說。

他走到我的位置上,將衣服拿起。水嘩嘩地落下,稍頃,一件件半乾的衣服被放到了籃子裡。

收拾完畢,兩人的腳都是溼溼的。姬輿牽着我上岸,在水邊的細沙灘上坐下。青草伸着鐵絲一般的莖,密密的往沙灘上蔓延,墊在身下,軟軟的。

姬輿微眯着眼睛,往落日處望了一會,平躺在草上,靜靜地看着天空,將一根細長的草葉在手中把玩。

晚風徐徐拂過,一陣愜意,我看看姬輿,也躺下。

天幕寬廣地鋪在頭頂,視野中滿是望不見底的深藍。雲很少,一絲絲地舒展開來,漸漸被西方的暉光染作金黃。

看了許久,我輕聲喚道:“輿。”

“嗯?”姬輿看向我。

我想了想,對他說:“白叟年事已高,對世事自有見解,今日所言,或有不入耳之處,卻並無詆譭先人之意。”

姬輿面上一愣:“姮何出此言?”

我訝然,疑惑地看着他:“我見你似是不喜……”

姬輿笑了起來,他臂肘撐在地上,側身看着我,目光柔和:“我未怪他,只是想起了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