燮過來與王姒見禮,看到她身邊的我,目光微微一怔,隨之漾起溫和的笑意。接觸到他目光的那一瞬,神啊,我的臉又開始燒……
周王賜燮入席,他走到姬輿旁邊坐下。
堂上衆人又開始天南海北地高談闊論。燮果然不負盛名,舉止謙恭而不拘泥,言談恣意而不倨傲,博聞強識,才華橫溢,在場君臣無不流露出讚賞的神色。
我望着對面談笑風生的燮,腦海中不斷地翻滾出一幕幕畫面——啓母廟的卜象、雒水邊的邂逅、鳳形佩……本以爲他會如一場夢般,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華麗的一頁,然後隨湯湯雒水逝去,誰知,我們竟又再次得遇,還在他身上見到了龍形佩……
飄飄仙樂在耳邊奏起,粉紅的玫瑰花在四周怒放,芳香四溢。童話中的公主遇見王子時,心情也是如此嗎?
一切都如此完美!我展開女性無邊無際的遐想,難道世上真有天意的存在?
感覺對面有人在看,我望過去,只見姬輿目光奇怪地看着我,又看看燮。我一驚,這孔雀還挺八卦!不過,呃……我剛纔神遊的時候,目光好像一直留在燮身上。忙垂下眼瞼,心想,連眼睛長在頭頂的姬輿都發現了,這麼明顯嗎?
沒過多久,王姒說乏了,帶上我起身告辭。回到帳中,她又說要休息,我告退,然後迫不及待地去找觪,作爲杞國太子,他對燮一定了解甚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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觪的帳篷裡,我眉飛色舞地把剛纔傳奇式的經歷加感想加總結向他傾訴了一遍。觪聽得興致勃勃,在我添油加醋的描繪下,他烏黑的美目中精光閃現。
故事講完,我看向滿臉意猶未盡的觪,問他:“阿兄以爲如何?”
觪瞥瞥我,擺出一臉不解的表情:“姮問的是……”
我說:“就是燮。”
“燮?”觪揶揄地笑:“晉侯名韋,冠禮後,世人皆稱燮父,到了姮口中,如何只剩下‘燮’?”
我大窘,支吾着說:“他當初只說他叫燮……”看觪笑得更厲害,我急了,乾脆瞪着他不說話。
觪笑夠了,哄我道:“姮勿惱,此人久負盛名,爲兄也曾與他有所交往,姮想知道,說與你聽便是。”我看他回覆正經,方纔收起臉色,仔細聽他說。
他想了想,道:“燮父繼位之初,即以少年之齡行冠禮,至今已有五年。”
二十歲,我點頭。
“唐都不足以御外治內,燮父遂遷都於晉水之陽,封晉侯。”
有魄力,我欽佩。
“自即位以來,國中安定,戎狄無犯,天下皆贊其能。”
有才華,我暗歎。
“至今無娶。”
這條最重要!我笑逐顏開。
燮雖然年輕,但氣質沉穩,看上去略顯老成。我雖然喜歡他,卻一直隱隱擔心,男子冠禮後便要婚娶,如果燮已經娶親,我還和他談什麼戀愛。
心中一塊大石放下。我狀似隨意地問觪:“緣何?”
觪答道:“晉國北面戎狄,自唐叔虞以來便征伐不斷。燮父少年繼位,時人心不穩,戎狄虎視,曾於周廟立誓,戎狄不定無室家,故而至今無娶。”
我聽了不禁唏噓,這人竟如此倔強。
自遠古以來,人們無不以多子爲尊,男子冠禮後一般都速速成婚以繁衍後代。對於諸侯而言,子嗣對於地位的鞏固有着異乎尋常的重要性,而聯姻帶來的政治保障更是各國細細權衡的目標。燮初登君位,晉國根基不穩,結一門強勢的姻親無疑是大有益處的,他卻在周廟立下如此誓言,是年少氣盛使然?
在母親眼裡,這絕對是愚蠢的。據我所知,自從觪冠禮之後,母親一直在各國的適齡貴女中爲他物色太子婦。首選的當然是王室,可惜王姬們都許人了;於是把目光投向母家衛國,據說舅舅王孫牟有個女兒今年十四,母親已經往那邊透露了意向;再次是魯國和齊國,候選名單上,它們並列排名。
不過燮的選擇對晉國候位的繼承沒有多大影響。這個時代的嫡長繼承製度並未完全確立,當年武王就曾有意傳位給周公。我聽說唐叔虞有三子,燮的下面有兩個弟弟,倒也後顧無憂。
觪見我滿臉喜色,問我:“聞燮父未娶,姮可慶幸?”
我滿臉掩不住的笑容,說:“自然慶幸。”
觪卻嘆了口氣,看着我道:“姮不必高興太早,燮父雖未娶,卻也與姮無干。”
我聽他這麼說,興奮勁頓時散去一半,問他:“爲何?”
觪笑笑,隨手拿起案上一支簡,在指間翻轉把玩,問我:“姮可知燮父年紀?”
我答:“二十。”
“然也。”觪放下簡,看着我的眼睛對我說,“彼年已二十,戎狄初定,依爲兄之見,成婚必不遠矣。姮此時卻只得十二歲,即便你二人相愛,燮父可等得三年?”
我啞口無言。他說得對,燮已經二十了,而我在生理上卻是個十足的小女孩。
一直以來,我在這個時代允許的範圍內做自己喜歡的事,身邊的人雖覺得新奇,卻只道是早慧,我也並不十分把這具身體的年齡放在心上,而現在,我第一次開始正視它。
嘆口氣,我看看觪,發現他跟母親越來越像——不管之前所想如何感性,一旦涉及到現實就立刻打住,換成無比理性的眼光分析問題。就像現在一樣,我的浪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我的戀愛觀和觪不太一樣。戀愛是美妙的情感體驗,結婚只是它可能結局中的一種,我從來沒覺得兩者間有必然的掛鉤,所以,觪的話對我的實際打擊效果並不大。假如不以婚姻爲前提,燮既然是單身,那麼作爲戀愛對象就是絕對合格的,年齡的差距並不妨礙我喜歡他。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恢復不少,自我感覺又開始良好起來。只是,無果的愛戀始終讓我感到淡淡的悲傷。
觪對我的反應相當費解,我的表現似乎應該再痛苦一些。他疑惑地問我:“爲兄所言,姮以爲如何?”
我笑笑,低頭淡淡地悵然道:“阿兄所言極是。然無需多慮,姮雖歡喜燮,卻並未想及婚嫁之事。”
“歡喜他?”觪看着我:“即便爲兄言明至此,姮也依舊歡喜他?”
我心裡嘆口氣,觪在情商上還是小朋友啊,苦笑道:“阿兄,道理姮都明白,只是此事不比吃飯睡覺,不想吃便不吃,不想睡便不睡,喜歡一人並非想放下便放得下的。”
觪聽了我的話,若有所思,沈默了良久方對我道:“姮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話已至此,爲兄也無多說,只是恐你年幼衝動,日後自苦。”
他說得誠懇,我心裡感到一陣溫暖,對他展顏道:“阿兄勿憂,姮都理會得。”
觪無奈地看着我,自嘲地輕笑。
晚春微涼的山風緩緩地吹進來,燈盞上的火苗搖曳,我臉上淡笑,心裡卻有些黯然,燮會不會和思琮一樣,註定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不過,早知道也好,或許,這又是一個隔着窗戶紙的夢……